第五天,当她悠哉悠哉地吃过早饭,天空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花。
雪势初时并不大,落到泥面上,只形成一个湿润的印迹,就钻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瓷窑到处是泥土、碎瓷渣,这会儿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晴天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雪景,觉得无趣,就回房了。
读了一本古书,又缠着一个女眷学了会儿刺绣,已是晌午。
尹子陌早晨出门时并未如往常一般交代他大概几时回来,只说事情一办完就回来。她也未有多想,一个人吃了些饭,和衣午睡去。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待到完全清醒,已是申正(下午四时)。
她起床稍事收拾,又走向窗外,此时雪势已逐渐增大,纵横交叉的街道上落了约三寸的积雪,放眼望去,如数条玉带,雪花花一片。
转眸之际,无意中瞥见门外两个大汉的神色,才觉得不太对劲儿。
一大早就看见了那二人,只当作一般护卫,并未在意,这会儿望去,只见二人神情都份外紧张,四目皆虎视眈眈地盯向往来之路。
晴天心中有疑,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冷不丁儿地大叫一声。
“嘭”地一声,大门被踢开,两个大汉纷纷操起怀中短刀,如恶虎扑狼之势窜入房中,大声叫道:“少夫人!”
晴天若无其事地对二人笑笑:“壮士莫要惊慌,方才一不留心扭了脚。”
两人见晴天确是无恙,才放下心来,收起短刀,重新走到门外看守。
果然有诈!
若是一般护卫,哪里用得着配家伙?尹子陌派这两人看守她用意何在?晴天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之后,打定主意。
制伏屋里屋外的四个人不成问题,只是她不能表露自己会功夫一事。
借故发现老鼠,将两个女眷骗到角落,从背后打晕。再躲进门后,惊声尖叫,趁两个大汉冲进屋里,从背后打晕。然后把昏迷的四人捆成一团儿,塞进衣柜。做完这一切,晴天穿上斗篷,快步向外走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个脚印都没有。晴天踯躅片刻,向泥房走去。
明邦总有办法得到最新的消息,去问问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到泥房,泥房也空无一人。晴天望向来时自己那一串孤独的脚印,怔怔出神。
太奇怪了!
虽然寒冬行人稀少,但稀少到空无一人,未免太不正常,何况温暖的泥房一向是工人御寒的好去处,这会儿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尹家兄弟在搞什么鬼?!整个瓷窑又在搞什么鬼?!
晴天越想越觉得有大事发生,越发心神不宁。
冷静。
晴天告诫自己要冷静,在脑子里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仔细过一遍。
突然,她一拍脑门。
对了,当明邦说,尹子槐这一段没什么异常,除了去青瓷窑看看施工进度,再就是去账房对对帐目时,她就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之处。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方乾既然早已出走青瓷窑,青瓷窑的仓库就处于无人打理的境地,面对这么一大块真空地带,尹子槐为何从来不去过问,反而每日里只是操心施工进度和对帐这些小事?
除非——
晴天不敢往下想去,三步并两步向仓库奔去。
乱七八糟的脚印,泥泞不堪的地面,嘈嘈杂杂的声响,一切的一切,都预示晴天找对了地方。
“少废话!长兄为父,这个道理二少爷不懂吗?大少爷说这个瓷窑是他的,就是他的,大少爷说这个仓库里的瓷器全是他的,就全是他的。”纷繁的雪花中传来一个男子蛮横的声音。
大少爷?二少爷?尹家兄弟果然在里面。
“放屁!瓷窑和瓷器全是尹家的!二少爷,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动手!”这个声音晴天再熟悉不过,是乐若安的。
“哼,既然有人不知死活,我恶狼张氏要是再不给他一点教训,岂不是要被道儿上的人耻笑!兄弟,抄家伙儿!”还是那个蛮横的男声,应该是张渣或者张棍中的一人。
“呯哩咣当”一阵金属、棍棒撞击的声响。
坏了,这是要群殴的节奏啊!
晴天急了,随手抓起一把瓷石,飞身跃上仓库气口外的横梁,伺机出手。
从气口向仓库里望去,乖乖,怪不得今天整个瓷器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全集中到这个面积不小的仓库里了。百十来号人,以尹子槐和尹子陌两兄弟为首,分成对峙的两方,中间摆着几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的是周生、李生等青瓷窑元老。
尹子陌身旁站的是相贤和乐若安,明邦垂着头混在人群中,尹子槐身旁站的则是张渣张棍两兄弟。刚才叫阵的人是乐若安和张棍。
“慢着!”斗殴一触即发之时,尹子陌抬手叫道。
晴天心头一动,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之间,他还是那么——出众。
“大哥,我想知道,这一次你究竟给了张氏兄弟多少银两?”尹子陌不紧不慢的语调,令紧张的气氛得到一丝缓和。
不待尹子槐回答,张棍抢先叫道:“我兄弟二人与大少爷的情义岂可用银两来衡量?”
尹子陌冷哼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岂有白吃的午餐?据我所知,恶狼张氏手下的兄弟可全是与你二人签了生死契的,你若说你是白来为尹家大少爷卖命,那可就是把你身后兄弟的性命当儿戏。所谓恶狼张氏,吃肉不吐骨头,原来是吃兄弟的肉不吐骨头。”
晴天向张氏兄弟身后望去,除了几个瓷窑工人,还有十来个头戴玄色巾带、身披玄色斜襟的大汉,应当尹子陌口中的“兄弟”了。
张棍目露出凶光,正要发火,被一旁的兄长张渣制止住。张渣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少爷自然是给了我们兄弟酒肉钱。怎么,二少爷这是在施什么缓兵之计吗?不怕实话告诉你,今个儿我兄弟既然带人来了,还带着家伙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这里的这些个瓷器大少爷是志在必得。你二少爷若是个识时务的,就拱手送来,咱们皆大欢喜,你若是个不识时务的,想来与我兄弟比划比划,我兄弟也奉陪到底!”
晴天皱起眉头,依张渣所言,这张氏兄弟应当是受尹子槐所托,搬走仓库的瓷器,尹子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子陌不理会张渣的挑衅,依旧平静地道:“既然提到了酒肉钱,咱们就来算一笔帐。尹家青瓷窑向来重质不重量,这是整个古镇百姓都知道的事,一年到头,能出窑000件瓷器已属高产。尹家青瓷多年来都由方家负责买卖,不怕让各位知道其中机密,方尹两家一直按照四六分成买卖所得,这一点,在座的各位元老都可以作证。以一件瓷器能够获利两银子来算,一年就是获利4000两,方家得400两,尹家得1600两。可是做过瓷器生意的人都知道,瓷器虽美,但是易碎,还有维持青瓷窑的正常运作,工人工钱,一年下来,各种费用计在一起,没有1000两,也有800两。算起来,最后落入尹家口袋里的银子不过800两。这800两便是尹家一家老小全年的收入。尹家青瓷窑一向由家父打理,我兄弟二人虽然出入瓷窑,但未有明确位置,也就是说,我兄弟二人除了平时有个碎银子零花,口袋真的不算丰厚。这一点,瞧瞧你兄弟二人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再来瞧瞧我兄弟二人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就不需要我多费口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