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树木上的印记一直向深山处延续,越往深山中走,周遭就越幽暗。树木在一个山洞前断绝,那木刻印记自然也再无处可寻。
陆威风看向面前山洞,眉眼微动。他的师傅师娘很有可能就在那个山洞里。陆威风快步而去,脚下轻快,一晃眼便跑到了山洞里。
这山洞暗呜,滴滴答答地总有些滴水声,地面更是湿滑,使得陆威风敛了步子,不敢再快步而行。
他慢慢朝洞内走去,鼻下忽闻见一股腐味。陆威风从乾坤阴阳袋中摸出一火折子,将其燃起,旧黄光色映亮山洞,眼前景象倏忽清晰。
山洞的角落里,有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肉身干瘪,像是被人吸去了精魂,而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陆威风分外眼熟。
陆威风见之,心脏骤然停了一拍。
不会的。他师傅师娘法术高妙,绝不会死在这山洞里。那两具尸体一定是别人的。
陆威风转头,就要离开这山洞。
“滴答——滴答——”洞中一点一滴,落在湿润的岩石上,发出恼人声响。如果那真的是他的师傅师娘,如果那真的是他师傅师娘的尸体……
这山洞潮湿幽暗,远不如三界裂缝之外的红尘青山……
陆威风停下脚步,终散了心中就此离开这山洞的心思。万物生死寻常,若他师傅师娘真棋差一招,死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作为他们的徒弟,理应为他们敛尸,而不是退退缩缩,败在这生离死别的悲痛之中。
陆威风转身,缓步走向那两具尸体,只是他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脚上绑了千斤石。
他终于来到那两具尸身面前,半而蹲下。
他俯身,眼光落在那男尸的发髻之上。他头戴九转鎏金冠,此鎏金冠与陆威风发上的一模一样。陆威风目光渐渐向下,细瞧男尸的衣衫。他着道服,上绣阴阳八卦图,衣袖间缝了一条金线。这金线是陆威风少时修习炼金术做的,之后就被师娘拿去幻在师父道服的衣袖上了。
清贫修道人,袖间存金线,财欲不戒,那道袍便也不算是道袍了。师父清楚这个道理,但之后为了师娘,他想穿道服时,就都穿这身绣金的了。
陆威风双手微颤,他呼吸深重,回荡于整个山洞之中。
“不可能,绝不可能。”
陆威风看向一旁女尸,女尸着红衣,袖间同绣一根金线,衣襟之上缀满圆滑珍珠。他师娘惯喜欢以珍珠缀衣,而后在珠间储存作恶小妖的妖气,以妖气养颜。
陆威风心中的点点希冀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进入三界裂缝之后就再没出来……
陆威风又想起他初入三界裂缝时见到的那个白头翁。混儿村的那小男妖说他师傅师娘就是被那白头翁杀死的,且不论真假,这话既入了他耳,他就断然没有忽视的道理。
陆威风双拳攒紧。杀师灭母之仇,他必报不可。
陆威风垂眸,看向身前两具毫无生机的尸体,紧攒的双拳缓然松弛,他柔下面庞,同他师傅师娘说道:“我带你们出去,杀害你们的人,我必然手刃。哪怕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陆威风抬手施术,将师傅师娘的尸身敛进乾坤阴阳袋里,而后便起身,走出这幽暗的山洞。
天光重现,他心之恨却是此起彼伏,涌涌难断。
陆威风御剑,腾空而上,穿越长风,飞落长河之畔。
白头翁又出现在岸边,仍似陆威风初见他时,坐在河边垂钓。
“鱼篓无鱼,你坐在这里垂钓许久,怎的一点收获都没有。”陆威风面色阴沉地出现在白头翁身后,语气冷漠如寒冰成刃,好似下一步便要刺进那白头翁的心口。
“你不是来了吗?还来了两回。头一回放你走了,这第二回便断断没有让你离开的道理了。”白头翁收起鱼竿,长线收束,倏忽便自行绕上木竿。
陆威风这一回离得近,终瞧见白头翁手中的鱼线不仅没有鱼饵,更是连鱼钩都没有。
“钓鱼就是这样,没有鱼钩、没有鱼饵,这河里的鱼是不会上钩的。”白头翁哀声一叹,且将手中鱼竿放到了一边去,双手支在岩石上,便要起身站起。
陆威风立即将七星宝剑悬在白头翁脖子上,并不想给他站起来的机会。
白头翁配合地放松双臂,安逸坐下。他说:“你师父师娘都死在我手里,你觉得只凭你,就能将我杀死复仇?”
“呵。那小妖怪果然没有骗我,对我师傅师娘动手的,就是你。”陆威风自嘲一笑。反正他也死不了,那就拿出拼命的劲儿来喽。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白头翁出声问他。
陆威风闻言沉声,手间握剑的力气却更是深重。
“这世上知晓你身份来历的,除了你师傅师娘,便就只有我了。”白头翁抬头,遥望远方。那远处原本翠绿的青山现在已然变成了一片荒山废丘,而那一切,都是因为陆威风。
“你这是在害怕我杀你?”陆威风只道这白头翁是在使缓兵之计,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他怎么也是要挣扎一下的。“我告诉你,我并不好奇自己的身份来历,我现在满心里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你斩于剑下!”
陆威风挥动长剑,愤然将他首级剁下。
没有想象中的血溅十里,更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
白头翁的头颅被斩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就掉进了一旁的河水里去,且发出了扑通一声。
他的断颈却是光滑如许,甚至幽幽泛着银光。不过须臾,他的脖子上就又长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头颅。
陆威风震惊。这世上还有人跟他一样,杀也杀不死?
“我怎么会害怕你杀我呢,我只是在给你机会,一个明晓自己身世,明明白白赴死的机会。”白头翁站起,转身看向陆威风。
白头翁说的话狠绝,神色却是淡漠。仿佛那明明白白赴死,就不是赴死了一般。
[神坐在岸边垂钓,只要下一个所谓七情六欲的饵,那河里的鱼就没有不上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