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第二天傍晚,将战场打扫完毕的拜恩军团终于北上,正式迈向了前往帝都戈洛汶的道路。
之所以会拖到第二天除了必要的休整之外,就是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救治伤员,扫荡战利品,处置俘虏……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令拜恩军团不得不停下脚步,毕竟这里不是极北冰原或者荒郊野岭,万一在帝国的精华腹地爆发大规模瘟疫,下场可能是比帝都陷落还要恐怖一万倍。
也正因如此,洛伦才不得不放弃了追击精灵小王子的想法虽然有谨慎的原因在,但这样绝好的机会如果可以,他还是不会放过的。
而担当侦查任务的猎魔人送回的情报,也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测:亚速尔精灵是从宝石河上来的,但他们撤退的时候却并没有从河上离开,而是迅速整顿队伍,沿着之前的行军路线继续前进。
一支庞大的军队通常来说超过一千人的队伍都是如此行进之前需要确定好行军路线,才能保持建制不让队伍走散;更不会因为迷路,或者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之内的愚蠢问题导致士气低落,提前确定好的路线,更能避免绝大多数的意外和危险。
罗德里亚亚速尔的选择,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合格指挥官的水准;面对这种敌人匆忙间组织一支规模不大的突袭队纯属肉包打狗,而如果是有条不紊的追击,又百分之百的会被他从容躲掉。
洛伦讨厌做这种无用功。
打扫完战场之后,疲惫而又有些狼狈的拜恩军团北上,在半路上遇到了比他们更狼狈几分的艾勒芒军团。
不到一万人的艾勒芒军团几乎人人负伤,极少数看上去还算“正常”也都缠满了绷带,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行走,有些晦暗的脸孔下,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急行军的艾勒芒军团和拜恩军团一样并没有多余辎重,所以拖在后面的,几乎全都是无法行动,只能依靠担架和拐杖行走的伤兵。
甚至包括艾勒芒大公本人也同样狼狈,身上的大氅不见了踪影,破损不堪的贴身甲胄让他本就瘦小的身影显得更加娇弱了些,全然看不到一国大公的威严。
根本不用开口,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洛伦就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伏击了。
精灵小王子早就猜到会有阻击他的伏兵,所以亲率精锐冒险强渡宝石河;而剩下的军队则按照原本的行军路线,在半道遭遇“艾勒芒伏击”有心算无心,兵力又十分悬殊的情况下,为了阻挡敌人的攻势,伤亡惨重几乎是必然的。
他们能活着撤下来并且建制完整,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换成洛伦自己,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比尤利维尔茨更好。
“真是狼狈啊。”
当有些一瘸一拐,浑身是伤的艾勒芒大公走近时,路斯恩主动迎上前去,冷哼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堂堂艾勒芒大公竟然还孤身犯险,你是怕维尔茨家族的血脉断绝的还不够快是吧还是说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自以为是这种话,还轮不到你来说。”尽管疲惫至极又伤痕累累,尤利维尔茨依旧身影笔直,表情肃穆的看向“冷嘲热讽”的路斯恩:
“我听说…某个明明没有巫师天赋还硬要成为猎魔人的家伙,顶着只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在自己身上纂刻了三个高阶魔咒的符文……”
路斯恩轻哼一声,表情不以为意。
“多次参与各种和猎魔人有关的实验,还曾经攀上炬峰山……”
耸耸肩,这次灰瞳少年都懒得回答他了。
“即便如此犹嫌不足,传闻中疑似与邪神之力有染,还试图掌握亚速尔精灵的武士之道……”一字一句说着的尤利维尔茨走上前,死死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瞳孔:
“这样的家伙,有资格说别人自以为是吗?”
“当然有。”路斯恩毫不客气,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你所说的那些,我都成功了。”
“就算成功,也只是沦为‘力量’的奴隶罢了。”
“那又如何,总比某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强。”
冷哼的仰起头,路斯恩很是不屑的瞥了眼尤利维尔茨脸上的眼罩。
眉头微蹙的尤利维尔茨,表情深邃。
那“兄长般关怀”的目光,看的灰瞳少年浑身发毛。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顶不住那眼神的路斯恩扯了扯嘴角:“干、干嘛?”
“你太容易冲动了,路斯恩甚至都不需要别人主动刺激,都会因为‘证明自己’这种单纯的理由而失去理智,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尤利维尔茨眉头一挑:“正因如此,当年父亲才将家族的继承权给我;太过情绪化的你,不适合接过一国之主的重担。”
灰瞳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声:“怎么,是想用这个挽回点儿面子吗放心,我对你脑袋上那个东西没有半点兴趣;就算你给我,我也不……”
“啪!”
话没说完,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路斯恩,接住了尤利维尔茨掷来的东西;掌心打开,是一枚红白相间,被黑十字分开的徽章。
龙心城的维尔茨家族的家徽。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与你承认与否无关。”背起双手的艾勒芒大公,走到灰瞳少年的身侧:
“那天父亲选择我是因为他担心你太过冲动,太过渴望证明自己,但…这不等于我也必须持和父亲相同的观点。”
“作为现任的艾勒芒大公,我不认为下一个继承者也必须是绝对理智,冷静判断的决策者。”侧面对着路斯恩的尤利维尔茨,神色难辨:
“面对接下来的局势,他或许也需要这样的特质,但更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不择手段也要赢得胜利的决心。”
瞥了眼完全愣住的路斯恩,艾勒芒大公却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说的对吗,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突然被“点名”的黑发巫师,露出了稍有些尴尬的微笑他原本是不想掺和进这“兄友弟恭”里面的。
不过没等洛伦,艾勒芒大公便已经先行结束这场尴尬。
“抱歉。”
“嗯?”
“敌人的进攻超出了我的判断,我没想到…不,我早就应该知道罗德里亚亚速尔能猜到会有军队在半道阻击的。”
“这些就不要提了。”洛伦有意识的转移话题:“艾勒芒军团的伤亡如何,情况严重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洛伦便察觉到尤利维尔茨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寒意。
“伤亡的话…您应该已经看到了。”尤利维尔茨的表情变得冰冷:
“我猜到了敌人有可能会对阻击有所防备,所以从帝都带来的全部都是剩下的精锐伤亡超过十分之一,直逼五分之一。”
“我的两名副手,其中一位是艾勒芒的伯爵,在突袭的时候为了保护我,带领护卫们被敌人的缠住,吸引了三倍的敌人才为我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至于从开战至今的伤亡,更是早已无法估量七千先锋折损过半,我从家乡带出来的三万龙心城战士,时至今日也已经三去其二。”
“曾经在埃博登与亚速尔精灵武士正面交锋过的您应该很清楚,面对这些剑术高超,彼此配合默契又拥有特殊力量的敌人,我们的战士们…其实并没有太多应对的方法。”
“列阵死战,舍命搏杀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种方法了。”
尤利维尔茨的声音很平淡,但依旧能令洛伦听出他声音中的痛苦:“正因为他们英勇血战,宁死不退;作为他们公爵的我才能活着站在这里,和您交谈。”
“否则…我可能就会成为科罗纳大师之后第二个,被亚速尔精灵所杀的一国之主了。”
隐隐的,艾勒芒大公的眼神黯淡了些。
平淡的话语,却激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共鸣。
虽然从宣战至今才过去半年多的光景,但亚速尔精灵堪称恐怖的战力,已经在帝国人的心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阴影。
拜恩的骑士,艾勒芒的双手剑士,萨克兰的“黑色城墙”……帝国最顶尖的战力,在面对亚速尔精灵武士的时候丝毫占不到半点便宜,甚至要靠“偷袭”才能赢回一丁点的优势。
而普通的战士们,更是在亚速尔长刀面前毫无招架的余地…失去紧密阵型、数量和地形的优势之后,几乎只有被一边倒屠杀的下场。
列阵死战,舍命搏杀…只有这一个办法而已。
用不计其数的尸体,铺就通往胜利或者说不至于惨败的道路。
亚速尔精灵的强大,打破了帝国人数百年来积累的骄傲十三世代的辉煌,在锋利的亚速尔长刀面前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算了,不说这些。”
神情黯淡的艾勒芒大公摇摇头,话锋一转:“洛伦都灵阁下,您现在需要考虑的,也并非帝都城外的亚速尔精灵。”
“某种意义上说城内那些需要你去保护的人,对你而言可能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话音落下,一旁的众人表情一变尤其是拜恩军团的骑士们,更是露出了几分愤慨的神情。
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的黑发巫师,倒是看开了不少:“能有多严重?”
“超乎你的想象。”尤利维尔茨摇摇头。
“因为之前的惨败,加上亚速尔精灵的围攻,帝都贵族们眼下对‘权力’已经敏感到了极致,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的权力会被我们这些人夺走。”
“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帝国议会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在我看来甚至已经接近‘癫狂’的地步了。”
“我原本以为有御前内阁在,议会的贵族们至少会稍稍受到些限制,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艾勒芒大公叹息着:
“德萨利昂皇室蜷居于天穹宫内不问世事,圣十字教会在背后怂恿,又有某些吝啬钱财的商会鼓动,再加上康诺德陛下……”
尤利维尔茨欲言又止。
黑发巫师大概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帝都的贵族们,很可能连城门都不会让我进?”
“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的。”尤利维尔茨看着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虽然我明白你的计划是帮助帝都解除了围困,但在那些贵族们眼中绝非如此在他们看来,你就是当年的黑公爵第二;任何一个记得黑公爵时代的帝都贵族,都不会愿意再接受这样的结果。”
“哪怕明知不可能,他们也一定会不顾一切,拼死反抗的。”
“是吗?”
黑发巫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等说什么,狼狈的尤利维尔茨突然箭步上前,仅剩的银眸死死盯着他的脸:
“洛伦都灵…我可没在和你开玩笑。”
“我也不认为你是在说笑的。”
“那你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办,强攻帝都城门然后一路杀入天穹宫?你要是这么做了和城外的亚速尔精灵,还有什么分别?”
“区别很大…至少我的耳朵没那么尖。”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说笑!”艾勒芒大公眉头一皱,冷冷道:“天穹宫…这是我的底线,也是皇室和帝国的底线,如果你……”
“如果我真想动手,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洛伦不客气的打断道:
“试想一下如果我真的希望夺权或者血洗帝国议会软禁皇室,那为什么还要派出援兵拱卫帝都呢等到他们被那个精灵小王子大军围困,破城在即的时候动手岂不是更好?”
“从始至终我想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确保帝都不会沦陷;为了确保这一点,我需要得到控制这座城市的权力否则我根本办不到。”
“亲自守卫过这座城市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尤利维尔茨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反驳,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