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离京城并不远,若骑快马,半天可到。庄子占地十分广大,空气新鲜,生活宁静。庄上的人大多是永亲王家奴,也有佃户。
庄头姓李,虽是家奴,却也因资历久,管着一个大庄子,很有几分脸面。
李庄头做事老道,安排得极周到,清清静静一个大院子,里面一应俱全,干净整洁。
方媃住的那正屋更是有几分富贵气,丫头们把带来的东西布置好,这房子便再舒服不过了。
正屋东侧还有间书房,一直是为应煊预备的。据李庄头说,往年主子一年里也会来两次,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带着兄弟友人,打猎钓鱼,在这里住两天再回去。所以这里平日东西都是备齐全的,防着他们突然来。
方媃在京郊的庄子住了半个月,兄长方靖和王氏都来看望过,这里不比王爷规矩大,要娘家人也容易些。
方靖想安慰她,但见她无事人一般,并不十分在意出府的事,倒不好多说了。只说缺什么只管捎信,又嘱咐王氏常来看望。他如今升了职,公务繁忙,王府的家事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心里虽急,面上也不能显出来,怕勾得她难过。
方媃送走兄嫂,信步在庄子里走着。
她在这里半个月,每天总有看不完的新鲜事,过得很有趣。
她有时去小河边钓鱼,看仆妇们在河边洗衣,小孩子们欢快得跑来跑去。
春播已开始,农户们忙着劳作,她看农夫们驾牛犁地,后面跟着他们的妻子,细心洒下种子。终日劳作,晒得黝黑的脸庞总是带着笑容。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种收获的喜悦,只有在经历过播种时的辛苦才体会的到。
方媃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及到秋天,看满山金黄,风吹麦浪的情景了。
见方媃天天往外面跑,晴儿担心她把脸晒黑,有时便不让她出门。
不出门便看书,她难得静下心,把那些教作诗词的书拿起来读。
原来本是打发时间随意读读,谁知越看越觉出趣味,竟有些入了迷。
她自己一人入迷没意思,便拉着晴儿丽儿也学,还命两人做诗来看,把这两人逼得头疼。
一日傍晚,方媃突然觉得有了灵感,吩咐研墨,提笔作了首诗:长蛇口中舌,蜈蚣足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晴儿在一旁看了笑道:“小姐,咱们都是女子,怎么自己说自己毒?”
方媃笑道:“好容易有点灵感,管不了那许多了。横竖就算咱们女人自己不说,那些男人也是这么想的。”
“好端端为何要诬蔑我们?”一人挑帘进来,正是半月未见的应煊。
方媃也不吃惊,起来行礼,晴儿接过他的石青色团花纹披风,方媃见他解了披风,只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圆领双衩长袍,虽显得长身玉立,却有些单薄。
“虽是春天了,王爷的衣衫也太单薄了些。王爷是坐车来的还是骑马来的?若是骑马不冷吗?”方媃问。
“骑马来的,为了快些。有披风倒也不冷。”应煊执着她手,看着她道:“明日休沐,我可以好好陪你两天。”
他吩咐人快些呈上饭来,奔波半日,饿得狠了。
李庄头带着人候在外边,听见里面传出话来,忙吩咐人去厨房监工,自己不敢离开,依旧站在院外。
一会儿,卫枫出来,告诉他不必候着了,今晚王爷没空,明日午后再说。
一时各色野味菜品流水般奉上,应煊和方媃坐下,安静用毕,漱口拭面,端上香茶来喝。
“这么远专程来,这份心意妾身心领了。”方媃道。
“你是该领这份情,”应煊道:“忙不完的事,两脚不沾地,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我真是懒得来。”
她看到方媃写的诗,笑得凤眼微弯,道:“原来毒妇之毒胜过蜈蚣蛇蝎,好生可怕。怎么?觉得这次是吃了亏了?”
“不是吃亏,莫非还是占了便宜?”方媃也笑道。
“若是旁人,也许是吃亏了,若是你,便是占了便宜。”
“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我的人和心,现在都在你这里,你总是赢了的。”应煊搂着她腰,说道。
“王爷这般说,也太轻松了。妾身怎么都觉得,这是被流放了,哪里值得高兴。”方媃调侃道。
“说得好可怜。这半个月是不是在心里将我骂了无数次了?”
“没工夫骂您,妾身好比是那飞出笼子的鸟儿,忽然得了自由,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两条腿忍不住往外跑,都快跑野了。”
“所以我便赶来了,再不来,你真把我忘了也未可知。”
“王爷您就算再迟一个月来,妾身也不会忘了您。再晚些,就说不定了。”方媃故意道。
此话一出,应煊脸色精彩之极,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他无可奈何,佯怒着轻拍了下桌案道:“好啊,好没良心!枉我还为你操心费力,为你放下公务奔波来去,天天记挂着你。”
方媃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两人插科打诨,都默契得不再提她被设计出府的始作俑者。方媃明白便是应煊也不能事事如意,权衡各方,衡量轻重,他自然会有所取舍。
这其中是有些无奈,也有必然,他放不下她,但可能更放不下的是权倾天下的雄心。
方媃能理解他,却也并不打算为了他的经天伟业甘心奉献。她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爱他,她的目标仅仅是自保。
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
“我给你的那副画,你为什么没带过来?”应煊问道。
那副画,她一直挂在书房中,这次确实没带来。
“怕在路上弄坏了,便没带来。王爷怎知的?我走后您去过灵犀院?”方媃倒是有几分意外。
应煊垂下眼帘没回答,握着她手,轻轻摩挲着。
半晌,才道:“处变不惊,心性旷达,有女儿的细腻也俱男儿般的气量,这是我最赞赏你的。只是这气量是否也太大了些?倒像是全不在乎一般。我这人很贪心,你这般,我反不舒服。倒不如看你撒娇撒痴的哭闹,我心里反倒高兴,因为知道你离不开我,在乎我。”
方媃叹口气,道:“请王爷谅解,王爷殚精竭虑忙于大事,妾身的日子也过得不轻松,我们各自有难处,谁也替不得谁。妾身这般,并不是没心没肺,不在乎,只是顺其自然而已。要知顺水行舟易,逆流而上难。好比舟行海上,大浪来时,唯有顺势而行,才不会翻船。妾身只想选一条可以自保又不艰难的路走。”
应煊点头,道:“你如此一说,我倒也理解。只是虽然你坦然而受,我心中却总觉有所亏欠。你为了我吃的苦,我都记在心里。”
方媃笑道:“这算什么苦?在这里远离纷扰,悠哉乐哉,逍遥得很。”
应煊展眉,双臂一伸,轻松打横抱起她,带着几分坏笑道:“说的是,良宵苦短,娘子快与本王共赴逍遥去吧。”
方媃满面通红,这人怎么说来就来,连点过渡也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