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过年就剩下一两天了,徐家沟村破天荒开进来一辆吉普车,人们都伸长脖子,瞪着大眼睛看是谁能有这个谱开着小汽车回来了。徐远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没有跑到对面路上去看汽车,徐宝却挣脱马二梅的手,和着几个小孩子一路飞奔跑向小汽车。汽车上首先跳下来宋保发,然后下来两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紧接着徐玲抱着一个小孩走下车来。徐茂成婆姨汉看到是自己两年没见的女儿女婿,急忙一路小跑到对面的路上,徐远早已经跑到姐姐徐玲的身边,把小孩子抱在怀里,徐平和马二梅也急忙从硷畔上走了下来。
宋保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见到人就笑着说:“终于生了个儿子。”走到黄二毛硷畔上时,黄二毛的眼睛在宋保发的身上滴溜溜地打转,看到宋保发穿着明光光的皮鞋,一身笔挺的西服,还扎着领带,啧着嘴说:“哎吆,这不是我妹夫宋保发吗?头发梳得光蛋蛋的。两年不见怎么坐上小汽车了?以前生不下儿子是你的枪法不准,这下打准了?”宋保发笑着说:“有了儿子当然不一样了。”黄二毛没有从宋保发嘴里问来坐上小汽车的缘由,心中盘算到宋保发人精的要命,说不定是骗来的或者抢来的。
宋保发一家五口被徐茂成一大家子迎接回到窑里,徐远仍然把小外甥抱在怀里,一大家子围着小孩子逗着玩。这个小男孩长得真是水灵,小脸圆嘟嘟的,皮肤白嫩白嫩,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小男孩已经认得妈妈了,看到徐玲后,两个小胳膊一张一张的,眼泪已经在眼里直打转,有种想哭的样子。徐玲急忙把小男孩抱在怀里,笑着说:“大家看我的小宝贝长得像不像小时候的远远?”马二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养儿像娘舅,眼睛像徐远,嘴巴像徐平。”一家人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宋保发拿出好烟好酒摆放在锅台上,徐玲把小男孩递给马二梅的怀里,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给每个人拿出一件崭新的衣服,一大家子都有忙活地试穿起衣服来。田玉芬试穿满意后,赶忙系着围裙,忙活着做起饭来。徐茂成看到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的女儿女婿心中非常高兴,女儿徐玲为自己买了合身的衣服也感到很欣慰,但是他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宋保发出去是躲计划生育去了,走到别的村生活就是当黑户,没有种的地不说,还什么都要花钱。神婆婆李兰英的儿子朱海东这几年也是为了生个儿子出去当黑户,李兰英隔三差五就拿着大包小包去看望,还传说日子过的很紧张。怎么宋保发摇身一变就这么阔绰了?看来要打探一下情况,千万别做什么犯法事。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徐平叫来徐茂才、徐茂贵、大平、二平等几个人在窑里摆起了酒场。在酒场上,徐家的人当然首先针对的就是宋保发,这个碰一杯,那个敬一杯,然后每人划拳和宋保发单挑。宋保发在娘家人面前,不好推辞什么,再说徐玲为自己生下宝贝儿子,心情十分高兴,统统来之不拒。没几个回合下来,宋保发已经跑出院子里吐了几回,这时宋保发后悔已经也来不及了。徐茂成见状,劝说宋保发少喝点。宋保发趁着自己的丈人开脱,和每人碰了一杯酒后溜到另一孔窑里睡觉去了。
宋保发躺在炕上后,感觉到肚子里翻江倒海,心里面却很明了。徐茂成随后走进窑里,手里端着一杯白开水递给宋保发。看到丈人徐茂成站在地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宋保发喝了一口水说:“叔,我没醉,不要担心。”徐茂成开口道:“我担心的是你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开起小汽车了?”
宋保发明白徐茂成所说的意思,是怕自己挣的钱来路不明,咳嗽了一声说:“我挣钱也是靠辛辛苦苦的劳力所得。我当黑户的地方是个原油高产区,山顶沟底到处都是采油的井场,每个井场的磕头牛牛一天到晚响着让人脑仁疼的声音。当地的村民根本不用种地,到了晚上,他们拿着塑料袋在井场里随便装上几口袋,一沓子的票子就装在兜里了。起初,我一个外来户不敢参与进去,在远房亲戚的劝导下,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袋袋队。尝到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并且一不做二不休买了一辆旧汽车,开始大倒腾起原油来。有钱真是能使鬼推磨,油矿上的管巡逻的领导我按比例给他“孝敬”,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碰在风口浪尖上,否则就任由我的装满几十袋原油的汽车畅通无阻。”
宋保发说的轻松,徐茂成却听得胆战心惊,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挣钱途径,而是偷盗原油,是犯法的。徐茂成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挣钱确实来得快,可是风险太大,迟早会出事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按理说,你的事我管不了,可是你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有儿有女也顺心了。你万一进去后,徐玲一个人拉扯这三个孩子那该有多困难啊。让我说,年一过就把计划生育手术做了,你们也不用在当黑户去了,继续在宋庄村开个小卖部做生意不是更稳当吗?”
宋保发听见丈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却不以为然地说:“现在门路正开了,明年更是个挣大钱的好买卖。我想明年再干上一年后就收手,以后一辈子的光景日月就不用愁了。”徐茂成见自己的劝说收效甚微,只好叹着气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徐平的窑里仍然传出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可是徐茂成的耳朵里却听不进去,他在担心新的一年里宋保发会不会平安无事?祈求上苍能保佑他吧。
第二天就是除夕,田玉芬早上炸了一大盆子麻花,烩了一大锅粉汤。吃过早饭,徐家一大家子都走到老坟里去烧纸,大人们每人手里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厚沓麻纸、冥币、香、苹果、桔子、年茶饭等,他们想让自己的祖宗八代也过个好年。徐远跟在上坟的人群中,手里拿着一个水瓶,俗称浇奠,里面掺兑着酒、菜汤、小米等。徐亮跟在徐远的身后,身子一晃一晃地大步走着。徐宝手里拿着徐远玩过的洋火枪,有时候快步跑在前面,装好火药,向着对面山打一枪,“喷”的一声,惊起几只山鸡与麻雀。
来到坟地里,一个个堆起的土堆预示着有人长眠于此,上坟人先来到最上面的一个坟前,徐平拿出鞭炮“噼噼啪啪”地放了一长串。徐茂德、徐茂成等跪在前面,拿出麻纸、冥币点了起来,嘴上还说:“爷爷、奶奶拿钱来,拿钱来过个好年。”徐大平、徐二平、徐平、徐远等跪在后面也说道:“老爷、老奶奶拿钱来。”等到火灭了后,在饭桌前撒上年茶饭等祭品,倒上浇奠,虔诚地磕上三个头,转到下一个坟前。当徐远跪在奶奶的坟前时,奶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使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以表示他对于奶奶的怀念之情。
下山后,徐玲一家五口走下了徐茂成的硷畔准备回家。徐茂成把徐玲拽在一旁说:“昨天我跟宋保发拉了一会话,你们在外面是提着脑袋挣钱,我觉得太危险了。趁着没有发生什么事,还是见好就收吧。你回去好好打劝一下宋保发,来年就不要去了。你那个小卖部生意做起来也够吃了。”徐玲一脸无奈地说:“我不知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他现在是挣钱挣红了头,谁说也听不进去。看来他是不到南山不回头啊。这样,我回去再接着劝说,这下有了儿子了,说不定看在儿子的面上就不去了。爸,你就不用担心了。”
宋保发发动了汽车,踩了几脚油门,汽车就消失在村口。徐茂成的眼睛一直张望着村口,低沉着脸自言自语道:“我能不担心吗?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啊!”
徐家沟村的男女老少站在自家的硷畔上目送着宋保发开着小汽车离去,心中自然十分羡慕嫉妒恨。黄二毛扯着大嗓音在硷畔上“广播”:“宋保发现在是腰缠万贯,夏庄乡的首富了,早已经把老队长刘志富摔得十里八里远了。”的确,宋保发开上小汽车让延原城五金门市的老板刘成武心里面很是不平,自己有着财政局科长的撑腰,五金门市的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一年挣了不少钱,不过自己才敢买了一辆摩托车炫一下富,如今一个毛头小子宋保发却敢买辆小汽车,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呢。如果按照刘成武的攀比的心理,连刘成武都快气死的话,那么徐家沟村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