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鸡笼社。
沿着淡水河的一条支流逆流而上,地势陡然升起,在一段崎岖的山路之后,眼前视野开阔,进入了盆地之中,站在河口处,松下富明远远看去,看到了小盆地之中突起的那一块高地,感慨说道:“像一座坟茔。”
然而,那座小山却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凯达格兰人称之为库鲁哈马,翻译成汉语则是圣丘。
松下富明的身后跟着一小支队伍,一共二十多人,其中十五个是切支丹武士,他麾下的士兵,每个人都挑着一个挑子,一头是食物和饮水,另一头则是他们的装备,而另外七个人则是夫子,牵着两头骡子和两头牛,载运着给圣丘守备军队的物资。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手里牵着一条黑狗,当接近圣丘的时候,那只狗趴在地上,焦躁不安的对着前面草丛,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不远处的石头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我,唐沐,我回来了。”少年高声回应着,他是原本驻守在此地的守军,按照规矩,前去淡水城联络和索要物资的。
大石后走出两个披甲士兵,把点燃的火绳熄灭了。
“唐沐,怎么多了很多人?”赵大河问道。
唐沐说:“这些是切支丹武士,和吉田七郎一样,是新近投奔大掌柜的,被大掌柜派来支援我们。他是松下富明,是头领,大掌柜说了,这里一切,还是赵大哥您做主。”
赵大河上前,对着松下富明轻轻点头,然后说道:“在这里,就要遵守我的规矩,不要擅自行事。”
在松下富明的带领下,一群切支丹士兵连忙答应。
登上圣丘的路很崎岖难行,一路前进,松下富明一边询问状况,赵大河也予以解答。
圣丘下原本就是大鸡笼社,一个拥有一千七百人的村社,但在四天前,所有人和牲口全都撤离了,因为在外围的山中,发现了泰雅生番的士兵,双方发生了冲突。
而一同驻守此地的凯达格兰人阿塔,则率队退到了侧面山中的一片悬崖之上,隐藏起来。
众人登上圣丘,山丘顶部很宽阔,有一株巨大的桧木,如同伞盖一样遮盖了大片的工事,在山丘下根本看不到。
山顶的防御工事是新修筑的,利用了原本山顶的石砌圣灵堂、两块巨石,和桧木。这圣丘原本是一个族群的地盘,但这个族群已经被泰雅人覆灭了,凯达格兰人来到这里占领,成为了大鸡笼社。
大小不一的石头围砌了一道墙壁,只有不到一丈高,方圆七八丈的模样,里面还有精心修葺的蓄水池,墙边堆满了薪柴,外围还有鹿砦之类的工事,松下富明知道赵大河一行进驻这里不过十五天,已经有这么大的规模,他是相当佩服的。
唐沐招呼人卸下驮运来的货物,既有腌肉、咸鱼、比石头还硬的面饼,也有梅干菜一类的东西。
“有四头羊,是大掌柜给买的鲜食,说是让咱们自己决定怎么吃。还有这个袋子,里面有盐巴、胡椒、辣椒,都是佐料。这些可是大掌柜亲自准备,亲手交给我的,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家。”唐沐的嘴巴灵巧的很,对众人说道。
与赵大河一样,唐沐也是军户出身,只不过是赵大河回乡探亲时带来的,是他的小舅子。
松下富明听着唐沐的话,心道李肇基果然名不虚传。
赵大河则是说:“不能因为我们得到了新的补给,就要放松。今天的活还有干完,我们的工事要继续加强。”
众人纷纷称是,赵大河已经安排起来了。
松下富明找到了吉田七郎这个唯一的乡党,虽然二人不熟悉,但都是切支丹,见了面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吉田七郎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在一间石头屋里躺着,见到松下富明,他立刻起来了。
“七郎,你受伤了吗?”松下富明问道。
吉田七郎举起了左手,上面绑着白布,隐隐有鲜血渗出,他说道:“我的尾指断了,可能感染了,所以发烧。”
“你们与生番发生战斗了吗?”松下富明不禁心里后怕,如果早就发生战斗了,那这一路前来,岂不是太过于冒险了,幸好生番不懂兵法,没有进行伏击之类的行动。
吉田七郎却摇摇头,他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难道是有人欺负你吗,七郎?是那个明国军官斩断你的尾指?”另外一个切支丹关切问道。
吉田七郎点头:“是他,但是我自找的。”
原来,大鸡笼社的人撤退是最近几天的事,而在守备队刚来的时候,吉田七郎心思活泛的与当地土人做买卖,用盐、小刀之类的玩意换活鸡之类的吃食,被赵大河发现,斩断了小指,以作警告。
松下富明听了他的话,只是安慰了他几句,也就走出了石屋。
“那个明国军官太跋扈了,竟然斩断七郎的小指,欺负这里只有一个切支丹。”一个切支丹挥舞拳头说道。
松下富明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赵大人做的对,军队就要有军队的纪律,是七郎的错,他应该尽一个军人一个武士的本分,而不是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耍弄自己的小聪明。”
夜幕再次降临,松下富明睡在了桧木下的一片垫子上,黑夜加深,今夜没有月亮,而松下富明处于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疲惫让他很快睡着,但又很快醒来,始终无法正常入睡,阻止他水面的不是蚊子与干硬的垫子,而是内心深处的恐惧,这是对陌生地域和未知危险的恐惧。
忽然,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低嚎,微弱而又短促,好似那条黑狗在示警,但又被人扼住了咽喉。
松下富明立刻爬起来,右手已经握住了短刀,他把身子放低,往拴狗的门口看去,发现那里有一个人,正抱住狗的脑袋,不让它发出声音。
“是我,赵大河。”那个人发出了低声。
松下富明这才放心下来,悄悄走过去,赵大河说:“你也听到了,对吗,外面有声音。”
说实话,松下富明并未听到,但他总是心里难安,于是点点头。
“要不要随我出去探查。”赵大河问。
松下富明指了指黑暗的天,说道:“天太黑了,四更天再去。”
赵大河点点头,说道:“我加派人守夜。”
松下富明说:“不,我亲自守夜,这个时候,我谁也信不过。”
黑夜中,赵大河握住了松下富明的手,掰开他的大拇指竖起,显然这是对他的肯定。
又等了一个半时辰,天空隐隐出现了鱼肚白,赵大河再次出现,他养精蓄锐,只穿了皮甲,提着一个铁丝制成的小笼子,到了门口直接把黑狗的嘴巴套上,他说道:“这条狗很警觉,但是嘴巴太不安分,这样可
以好一点。”
二人一同出去,不带任何人,也不携带火把,借着微弱的光,在林中摸索前进。
巨大的树木宛若一个个巨人一样站在那里,在黑夜里尤其的让人感觉害怕,二人无言前进,耳朵里只有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目的地则是小溪边,而在这里,二人有了发现,溪水边有大量的脚印,还有吃剩下的食物残渣和排泄的粪便。
“生番留下的。”指着地上的脚印,赵大河说道。
此时天已经开始放亮,松下富明俯身仔细观察,微微点头,同意了赵大河的判断,因为地上的脚印是脚趾分明的,而商社的人会穿靴子,凯达格兰人也会穿草鞋。
“回去,还是再探?”松下富明问道。
赵大河说:“再往前走一走,如果是大队人马来攻,营地是藏不住的,如果找不到营地,就只是一些出首或者狩猎的家伙的。”
清晨的溪水边满是雾气,二人费力往前走着,他们在灌木丛与树木之中传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初生的太阳在树冠之中时隐时现,每当黑狗停下脚步,二人就会心里不安,观察四周,好像周围总是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呜呜。”
黑狗忽然停下,对着远处发出了声音。
二人钻出丛林,在渐渐散开的雾气之中,看到了河水对岸,那是一片刚刚出现的营地,栅栏还没有搭设起来,到处都有人忙碌,河边与树林里都是人,好不热闹。
“至少有一千五百人,或许更多。”松下富明说。
赵大河估计的更多:“两千人,这是最少的。”
原因很简单,这是生番的军队,不是明军,正规的军队里会有牲口和战马,因此军队规模要比看起来少很多,但生番的军队里只有士兵,甚至连后勤人员都没有,所以规模要比看起来大很多。
“那似乎是斥候。”赵大河指着一处灌木丛,那里蹲着一个人,却是在自己这边。
松下富明说:“不是斥候,是个钓鱼的家伙。”
“看来我们能抓一个舌头了。”赵大河脱下了靴子,把外套脱下捆在了刀柄上,缓缓走了过去。
河对岸的生番发现了赵大河,对着这边大喊大叫,钓鱼的生番不解其意,还以为都和他打招呼,当他听到背后有人的时候,被赵大河一刀鞘砸在了后脑,直接晕死了过去。
“快来把这个家伙捆上,我们回去。”赵大河对松下富明喊道。
松下富明解下腰带就捆扎了俘虏,赵大河则把靴子重新穿上,二人合力扛起俘虏,返回圣丘。
“该死的福佬。”
等到卡劳带人渡过淡水河支流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是扔掉的衣服和已经开裂的刀鞘,看着那刀鞘,卡劳怒不可遏,大声说道:“追上去,一定要把福佬全部杀光,我要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供奉给圣灵。”
“生番杀来了,快快,准备迎战。”到了圣丘之顶,赵大河大喊大叫起来。
唐沐站在桧木顶部的瞭望台,看到是赵大河,立刻招呼人帮忙,赵大河把俘虏往地上一扔,立刻说道:“把吉田七郎叫来,但愿这个生番会说凯达格兰人的话。”
“我倒是要瞧瞧,生番和熟番有什么不同。”唐沐探头探脑,说道。
一巴掌打在了唐沐的脑袋上,赵大河骂道:“混账,还不招呼所有人起来备战,生番大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