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州。
依旧是那个小院子,勒克德浑赶来的时候,这里是忙碌的样子,亲随们提来了碳炉、铁签、酒壶等各类杂物,还有一头刚刚宰杀不久的肥羊,在院子里摆开了阵势。
亲兵们收拾着铁架和签子,点燃了碳炉,肥美的羊肉被匕首切割成肉片,花椒、香料和盐先把它们腌制起来。
“李大人似乎很喜欢吃烤肉。”勒克德浑说道。
带他来这里的巴莱说道:“司令长官是一个非常会享受生活的人,但这是在战争期间,烤肉和乱炖是最方便,而是最美味的食物了。”
勒克德浑这才发现正是如此,忙碌的人都是李肇基的亲随,没有一个仆人打扮,这里也没有厨师和女人。哪怕是烤肉的工具都充满了战争的气息,比如那穿肉的铁签,就是火枪上的铁质推弹杆。
李肇基明明进城了,作为统帅,他可以享受美食和女人,但他没有。
李肇基走外面走来,显然他刚从马上下来,走路还不是很稳当,满身风尘的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看到勒克德浑的时候说道:“很抱歉,我来的晚了一些。”
勒克德浑微微摇头,说道:“不,大人,是我来早了。”
李肇基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最近两天他很忙,因为济尔哈朗和阿巴泰率领的清军主力已经南下,过了海城,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他一直在处理军务。
“巴尔根怎么样,他好些了吗,能走路了吗?”李肇基问。
“他很好,因为肋骨骨折,所以不便行动,但您的军医已经给他接骨了,他强壮如牛,在恢复之中,很快就可以和我一样,为您效力。”勒克德浑正声说道。
在见到巴尔根为自己做出的疯狂事后,勒克德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亦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想死,只是在家国与生存之间难以解决,巴尔根是一个很好的砝码,让他选择了生存。
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勒克德浑如坠地狱,他没有参与阿达礼的事,却被牵扯贬为了庶民,然后就被送上了战场。
亲随们已经摆好了肉串,李肇基与勒克德浑对坐,各自烤着,等勒克德浑把自己的肉串烤好,洒下盐与香料后,被李肇基夺了下来,与自己烤好的肉串放在个盘子,递给亲随:“去给巴尔根送去吧。”
勒克德浑重新为自己烤制肉串,他说道:“在来的路上,我看到城内的军队在集结,显然,是准备打大仗了,对吗?”
李肇基点头:“是的,勒克德浑,但这与你无关,虽然你答应为我效力,但我不认为你愿意向自己的亲族同胞挥舞战刀。我既然收下了你,也不会把你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去。”
勒克德浑长出一口气,显然他一直担心这件事,虽然他选择了背叛满清,但与之为敌,仍旧有些困难。
李肇基继续说道:“我的商社掌握了很多的土地,也拥有很对的敌人和对手,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高山蛮不杀高山蛮,道卡斯人不征道卡斯人,凯达格兰人不对抗凯达格兰人,日本人不与日本人对立。
到你这里,仍然如此,你是满洲,没有必要的话,不要去和满洲人作对。”
虽然是这样,但并不影响这来来源复杂的手下为李肇基效力。
切支丹武士在佐渡岛征兵,去北海道征讨那里的虾夷人。巴莱这类道卡斯士兵,可以随军攻打辽东。春树是凯达格兰人,与凯达格兰人的领袖阿塔几乎撕破脸,但也只是南下征讨道卡斯人和其他平埔族。
除了对付满清,有的是勒克德浑施展自己一身本事的时候。
“您准备把我派到什么方向,去征讨什么样的敌人?”勒克德浑问道。
李肇基微微摇头:“我暂且还没有想好,或者说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你是陆上的骏马,不知海洋的事,哪怕用你,也是到北风季节来了后。所以你要再等几个月,但我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你施展拳脚的舞台。
所以,我建议你先去俘虏营里,把俘虏的满洲兵和蒙古兵给管制起来,日后他们会成为你的班底。”
“现在不是时机,大人。如果我是您,我非但不会给他们派去一个主将,给他们自由,还会把他们当成奴隶一样使用,用粗粝的食物和沉重的劳作折磨他们。”勒克德浑说道。
“为什么?”李肇基不解,问道。
勒克德浑捏起来一小撮盐说道:“就像这盐一样,苦涩的海水经过烈火的熬煮,最终才会形成这样的精华。
他们是因为惧怕死亡而投降的,但如果轻易获得自由,就可能逃跑甚至发生叛变。而只有您折磨过了他们,把其中心怀不轨的人挑选出来,把那些不够刚毅的人淘汰,剩下的才是堪用的,也是忠诚的,那个时候,只需要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变成最凶猛的猎犬。
我相信您应该支持我的做法,我看过您的军队大人,你们是汉人,但你们不是明军,因为你的士兵每一个都是精锐,而不是明军那样,一点精锐带着一群叫花子。”
李肇基思索了一会,感觉这个家伙说的很有道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爱新觉罗领导的满洲一族征服了女真、蒙古、朝,鲜和部分汉人,他们采用的酷烈的统治方式,往往伴随了血腥的屠杀,但却收获了很多坚强而又忠诚的奴仆。
比如尚可喜,他明明一家都被满洲屠戮,但归顺满清之后,却一生效忠满清,再未背叛。
显然,在征服、驾驭其他民族这件事上,满洲人,尤其是爱新觉罗氏有着自己独特的办法,而这些办法也是值得学习的。
再想商社此前的政策,虽说凯达格兰人因为与商社合作比较早,很多在商社身居高位,但论起为商社效力来,反倒是那些被征服的高山蛮最为忠诚勇敢,他们被征服之后多在淡水做奴工,亦或者在桨帆船上做桨手,当东方旅建立,商社扩军,这些人加入军队,立刻成为辎重营、工兵营里的有益补充,更是积极参与跳荡、选锋这类披甲兵的选拔之中。
似乎与满洲人驾驭其他民族的办法不谋而合。
“你说的有道理,勒克德浑,我接受你的建议。”李肇基说道。
勒克德浑说道:“所以,整训那些俘虏并不着急,如果可以,我想在您的身边,作为您的亲随。”
勒克德浑很清楚,距离权力中心越近的人,获得权力的机会越多,升迁的速度也就越快,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因为他才想要作为李肇基的亲随。
李肇基说:“但是我的亲随们并不信任你,就算你我一起吃一顿烤肉,巴莱也盯着你,他担心你会把穿肉的签子插进我的眼睛里。”
“但是我认为大人您有接纳我的胸怀,哲别曾经射伤成吉思汗,但却成为他最锋利的箭,木华黎曾是冒犯成吉思汗的门户奴隶,却最终成为了他的左右手。我愿意做哲别,做木华黎。”勒克德浑起身,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李肇基微微一笑,被人吹捧成与成吉思汗比肩的人物,他如何不笑呢。
“你作为我的亲随,就要为我效力,我不希望当我问你有关满清的事时,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李肇基用铁签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我有意隐瞒,当不得好死,人神共弃。”勒克德浑毫不犹豫的说。
李肇基点点头:“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勒克德浑,你起来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扳指,那是勒克德浑的东西,李肇基拿在手里,说道:“勒克德浑,你曾经说,对你过往的人生再无牵挂,但我巴尔根告诉我们,你的妻子已经怀孕了。
如果盛京知道你为我效力,或许会伤害他们,所以我准备把这枚扳指和你被俘时穿的铠甲送去北面,告诉他们,你,勒克德浑,清军前锋的主帅,已经战死了。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你可以接过扳指,继续用它为我拉弓射箭。”
勒克德浑闻言,眼睛一热,通红的眼睛里全是犹豫,他颤抖的手去接扳指,但却被李肇基收了回去。
“算了,这个决定我替你做,希望你的孩子能健康的长大,再见到你。我的儿子刚刚出生,还有一个妻子也怀孕了,无论你对孩子的母亲有什么怨念,相信我,看到那个肉嘟嘟的家伙,你肯定会喜欢的。”李肇基把扳指扔给了巴莱,对勒克德浑说道。
在李肇基在盖州南北攻城略地的时候,陈平也在辽南取得了优势,他先是攻克了复州城,然后南下占领了金州,将复州河以南的全部地区控制在手里,然后派遣骑兵北上,一路扫掠,最终与李肇基率领的主力在盖州城下汇合。
“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大掌柜,陈平没有带所部与你北上汇合的打算,除了早期就派遣到您麾下的四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连,他只愿意再把这两百骑兵供您差遣,而他似乎在制造某种紧张,好为自己不北上支援找一个借口。”赵长水在李肇基面前汇报说道,对陈平新训军的情报工作,一直都是他在做。
李肇基无奈的笑了笑:“他真是想多了,我本就没有调遣他北上的意思。”
李肇基已经从勒克德浑那里得到准确的消息,从盛京南下的清军,规模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人,济尔哈朗此时滞留海城,实际上就是为了等待各地援军的抵达,而现在,李肇基麾下已经有十个步兵营,三个炮兵连,一个先锋营,以及八百名左右的骑兵。
仅仅是战斗兵员就超过了七千人,根本不惧怕南下的清军,只是因为那是满洲八旗。
同样是一万人的规模,如果换成汉军旗,李肇基或许会认为敌强我弱,但换成满洲八旗,他就不在意了,因为满洲八旗几乎就是冷兵器军队,只有很少的轻便火器,而商社的步兵和炮兵在成军之后,最主要的科目就是训练如何对付骑兵。
李肇基从桌子上取出墨水瓶和羽毛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了命令,他一边写一边说道:“现在我们要与清军决战,很显然的是陈平那边最好不要有任何变化,因此不要等到提出来,我就直接给他下达不需要支援的命令。
长水,这个命令你亲自替我去一趟金州传达,表现我的诚意,对了,我准备了许多礼物,你也一并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