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文听着唐沐惟妙惟肖的学自己的家乡口音,一时有些呆愣,他离开家乡两年多,自己的口音已经发生了改变,倒是不如唐沐说的家乡话地道,周博文眼睛一红:“大人,您去过小人的老家?”
唐沐呵呵一笑:“北上之前,就是从你们那里出发的,云台山。”
周博文立时回答:“小的就是云台山的人呀。”
唐沐问了几个他还记得的当地风貌和镇甸,发现周博文大多能回答出来,也觉得这厮被鞑子掳掠,转小半个大明还能活到现在,当真是个命硬的。
吴国贵休息了一会,晕眩感已经消失,他又吃了些东西,舒缓了许多,于是对周博文说:“你听好了,我们是奉将主之命,到辽东来抓鞑子的。须得抓几个真虏回去交差,你原本所在的庄子距此可远?”
李来亨也说:“你被东虏从家乡抓来,又欺辱了几年,想必应该恨他们吧,你带我们去抓他们,既帮我们交差,也能报仇,岂不是两全其美。等我们撤退的时候,一并带上你走,现在云台山与辽镇之间,有船只来往,到时候,可以送你回家?”
周博文一听这三个人如此说,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可兴奋劲过后,周博文眼神之中多了些为难。
“怎么着,被东虏奴役,养出奴性来了?你若不从,砍你脑袋。”吴国贵接触东虏多,知道东虏那边,不少汉人已经是几代为奴,已经有了奴性。
周博文立刻摇头,说道:“不不不,小人没有。
只是抓真虏现在不是时候,大人有所不知,现在庄子里的真虏都被上面抽调去了盛京了,也有去锦州的。小人正是趁着看管不严格,才逃了出来,您要抓真虏,怕是只能抓些女人和小孩。”
李来亨和吴国贵相互看看,心道这厮说的和东方商社提供的消息竟然完全一致。但他们也不能因为周博文的几句话就相信了,就算二人相信,回了山海关,也无法交差。
“你只管带路,我们抓什么,你莫要去管!”吴国贵严厉说道。
接下来,周博文连续被吴国贵等人询问问题,从庄子的形状、距离和人口,全数问了个遍。
最终,吴国贵留了五个人在山洞里,负责监视周围,并且也夜晚与接应船只进行灯号联系,在凌晨开始行军,百余人走了两个时辰,天大亮的时候,躲藏在山林之中休息,等傍晚继续行军,于当天抵达了庄子外面。
这处庄子的位置有些特殊,其位于复州城南二十多里,处于正白旗和镶蓝旗驻地之间,从这个庄子往南,一直到旅顺口,都是满洲镶蓝旗的屯驻地,以北复州和盖州一带,便是满洲正白旗的屯驻地,自努尔哈赤时代起,就已经定下了规制,虽然在皇太极时代,屡屡向辽西方向移民屯驻,但大体的分布却是已经形成了。
抵达庄子之后,吴国贵把大队放在外面,只带三十个精锐进入,这些人多是汉人,还有几个蒙古人,其中不乏有会满语的,行事起来比较方便,进入的精锐不带火器,每个带顺刀、骨朵或者斧头一把,以黑布裹头,这是辽东逃奴的打扮。
因为满清在辽东实行的是农奴制度,经常发兵讨伐周围,对基层奴役太甚,因此逃奴很多,一些逃奴聚集一起,形成组织,就是如此打扮。
庄子位于复州河边,按周博文说,这个庄子里有满洲人四十多户,全部属于镶蓝旗,牛录额真名叫额尔金,但其家并不在庄子里,只在秋收、征兵等时候才来,庄子里有管庄,但最大的院子属于牛录里的分得拨什库,也就是领催。
这四十多户满洲人家中拥有不下七百个奴隶,有些已经组成家庭,有些则没有。大部分是从关内掳来的汉人,还有部分则朝,鲜人。
“不要从庄子的正门进,那里几家都养了狗。”周博文指着远处的大门,低声说道,他招呼身后人,饶过一片灌木林子,翻过一道土坎,进入了村子,轻缓脚步,到了最大的宅院前。
吴国贵一声令下,就有人翻墙进入,随即打开了院子门。唐沐等一行走了进去,就听到一侧低矮的房子里传来声音:“谁啊?”
吴国贵手下一个人呵斥了几句,用满语说:“主子们做事,你个奴才嚷什么,滚回去睡觉,出来割你舌头。”
里面顿时没了声音,而另一侧亮起的油灯随即也熄灭了,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领催一家都住内院,又有人翻墙进入打开了内院的门,但凡遇到有人惊醒,就用满语呵斥。
因此,一直到控制了各个房间,把后院领催一家九口人全控制住了,也没有惊扰其他的人。
吴国贵根本就没有审讯的意思,不论男女,一律用布塞住嘴巴,捆扎起来。家中还有一男人,是领催的兄弟,断了一臂,饶是进行了反抗,打伤了吴国贵一个手下,也是被擒拿,在抓了领催一家,搜刮了钱财后,吴国贵又带人潜入庄头家里,连杀带抓,又拿了四个人,才是离去。
一直回到藏身地,吴国贵等三人才是发现,俘获的人里,都是老弱妇孺,除了那残疾,唯一一个男人,也是花甲年纪,已经被折腾的有出气没进气。
三人一商议,如此回去,不好交差,于是先回了山洞,又在入夜之后,冲进正白旗的一个庄屯,不分满洲和包衣,抓了十几个人来,之后,乘船离开。
所得俘虏分了两拨,一半交由李来亨带去顺军营中,一半则带到山海关,交由辽镇和东方商社审问。
李来亨与俘虏是被马车载运进营的,返程又是乘船,他又再次晕吐起来,但路上审问得到的结果全都符合东虏举全国之兵西进,因此李来亨并不不敢拖延,让人扶着他去见了李自成和诸将。
“辽东的庄子已经看不到男人了,有也是包衣奴隶,所有的八旗旗丁全部被抽,他们还带走了甲胄、战马和武器,我们所袭击的复州地区,三月中旬人都调拨北上,得到消息全部是,前往沈阳。
满洲女人说,这和以往不一样,以往他们多是去锦州。”李来亨是坐在一片羊皮垫子上,向李自成等人奏报的,李自成给了他一壶酒用来压一下肚子里的翻江倒海,但用处不大,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木盆,在他想吐的时候可以吐个痛快。
“如此说来,那个李肇基提供的消息是正确的,东虏却是倾尽兵马来攻。只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进攻。”李自成说道。
李过回答:“蓟镇边墙那边并无动静,前出草原侦查斥候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但我对他们的回报并不那么相信。”
“为什么?”刘宗敏问:“你派的不是自家兄弟吗,他们的话难道信不得,要信几个东虏女人的话。”
李过回答说:“汝侯,咱们的弟兄都是中原人,哪里出过边墙,见过鞑子,不少人一进草原就慌了,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村社。很多人是饿着肚子回来的,而且,他们也不了解草原上的鞑子。
鞑子准备动兵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中原动兵,要征召壮丁运粮草,难不成鞑子动兵是骑马赶着羊群去汇聚吗?
以我看未必,粮食是死的,到了地方可以存起来,牛羊是活物,那么多聚集在一起,吃光了草,岂不是饿死腐烂?一群不了解草原的人去侦查草原,就算看到鞑子动兵的迹象,也未必知道那是。
他们以为集合动兵的迹象,却也未必就会出现。”
“有没有派遣明军侦骑出去?”刘宗敏心道自己说话急了些,李过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他问。
李过说:“蓟镇、宣府一带的精锐都被带到了京城,现如今都在营中,各不收进自家营里,我哪里差遣的动。而留下的那些,老弱病残,活着都难,怎么出边墙侦查?
我只能是调集兵马尽快占领那些关键隘口,防备一二吧。”
李自成立刻吩咐从各营抽调与鞑子打过交道的侦骑出边墙侦查,之后才说:“朕现在担心的是,东虏和吴三桂合作,从山海关冲进来。”
李来亨擦了擦嘴,用酒压了压嘴里的味道,说道:“皇上,微臣倒是觉得,东虏绕草原进来的可能性大。”
“从何说起,可有证据?”李自成立刻问道。
李来亨说:“就以那领催家举例,领催的女人和他弟弟说,家里有大牲口四十多头,马匹、骆驼、骡子都有,还有大车六辆,但此次出征,却只是带了两辆车。
大牲口却带了二十多头,而且按照吩咐,征走了三个月的军粮,而正白旗的人说,他们准备了七十天的军粮。
试想,若是走辽西、山海关,应该是用车多,用牲口少,毕竟牲口能吃,而沿路都是官道,用牲口拉车,运的辎重多。而领催家是恰恰相反,是用车少,用牲口多,似乎更符合走草原这一条线。
再者,若是从辽西走,该去锦州集结才是,尤其是辎重,但直接去盛京集结,若再走辽西,一来一回,多走几百里。而且,走辽西进边墙,抵达京城,沿途都是富庶之地,用的着准备那么多粮食吗?
如此种种迹象都表明,东虏可能是绕行草原,草原缺乏道路,因此牲口驮辎重比车辆运输更合适,又是要下雨的季节,车辆在草地上可走不了,也因为绕草原,所以准备的粮食多,而看地图,进草原,从盛京出发也是合理的。”
李来亨虽然年轻,却是把话说的有理有据,让大家信服。
李自成更是欢喜说道:“来亨,你小小年纪,不仅果敢能战,这脑子也是聪明的很嘛,你说的这些,非常重要。”
李来亨挠挠头,被当众夸的有些脸热,实际上审讯都是在船上,他晕船晕的厉害,根本没那个气力,是唐沐在审,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唐沐问的明白,他听的仔细,才说的这么有理有据。
“汝侯,如此,你怎么看?”李自成看向刘宗敏,问道。
刘宗敏仔细考虑,说道:“如来亨所说,确实走草原一路的可能性更大,据我所知,蓟镇边墙多还是明军残部在守,而东虏破墙进来好几次,守是守不住的,只能是进关来打。
可这边招抚吴三桂需要大军,那边应对东虏也需要兵马,咱们有些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