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当然有兴趣,他对一切新鲜的事务都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能够直让军队提升实力的东西,这段时间,他往来于淡水与部落之间,每次来,都会主动参观一些地方,了解凯达格兰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至少,现在的阿塔和他麾下那些武士已经清楚,火枪不是雷与火的神通,而是用火药与钢铁结合的武器。
当然,在参观了船厂等商社产业之后,阿塔也被其规模和技术所震撼,明白这不是凯达格兰人能够掌握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热情。哪怕只是看看表象,瞧瞧热闹,都能让阿塔受益匪浅,至少两把斧头换走一把金沙这种事,已经随着凯达格兰人的见识增长变的不可能了。
商社的兵工厂位于淡水城东,与船厂并排,从其单独使用一座码头,规划了不亚于船厂大小的土地就可以看出来,兵工厂绝对是商社最重要的产业之一。
何良焘以商社二级掌柜的身份执掌兵工厂,从其获得的各项资源之多,大家就都知道,这位何先生的二级掌柜只是暂时的,他早晚会成为一级掌柜。
舰用六磅、九磅长管炮、铜铸六磅野战炮和批量化生产火枪,这是李肇基给何良焘定下的三个目标,完成其中的两个,他就可以成为一级掌柜。
何良焘对此信心满满,他手下很多人来自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铸造加农炮是一把好手,而铁料也是从广州直接买来的木炭冶炼的生铁,与卜加劳时使用的原材料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原本铸造的是四磅炮、八磅炮这类口径的火炮,现在李肇基改为了英制的六磅、九磅口径,因此需要进行一些实验。
好在原属于威廉船队的人员之中,也有两个火器专家,可以提供协助,让舰炮的生产很快进入了正规。
而野战炮的制造则从一开始就遇到了瓶颈。
首先商社没有足够的铜料和锡料,何良焘提出与舰炮一样用铁料铸造,反正无论是明清战场,还是听泰西人提及的欧洲战场,铁炮也都是主流,但李肇基却对野战炮重量的要求极为高,只有青铜炮才能满足。
李肇基要求的陆军用野战炮,需要满足轻便,机动性强的要求,因此炮车也不能是老式的改良自舰炮的简易炮车,李肇基亲自画了野战炮车的图纸,对车轮高度等提出了硬性的要求,何良焘问了葡萄牙工匠和英吉利工匠,发现他们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因此只能进行试验。
因为缺乏原材料,何良焘只能用一门现有的四磅舰炮进行试验,保证炮车的试制也进入了正途。
而火铳的制造则是现成的技术,因此何良焘对舰炮和火铳投入了更多的资源,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一级掌柜,进入了商社的决策层。
枪械车间位于兵工厂的内部,巨大的厂房由砖石作为主体,木材搭设顶棚,窑炉之中生产出来的第一批瓦就用在这座厂房之中,而李肇基也是第一次来。
在来之前,
他已经见过了何良焘,何良焘保证,只是物料充足,每天就可以制造四把火绳枪。而从刘明德、杨彦迪那里,李肇基得到的则是坏消息。
刘明德告诉李肇基,兵工厂,尤其是枪械车间内拉帮结伙,内斗的厉害,而杨彦迪更是告诉李肇基,枪械车间生产的火枪并不合用,有炸膛的危险,而且不符合李肇基为商社护卫队制定的标准。
但李肇基带着阿塔走进车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李肇基明白,刘明德和杨彦迪所说的并非是空穴来风。
偌大的车间里,真正的工位只有西北和东南两个角,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在这座车间里,拉开了最大的距离。
每个工位只有两座炉子,各自有七八个工匠和学徒在忙活,敲打声此起彼伏,而两片工位之间,则是堆着各类工具、物料和架子,在防雨的车间里,还盖了篷布和草席,似乎两个工位谁也不想看到对方。
车间是半地下的,因此李肇基进来就相当于直接上了二楼,他没有打搅正在工作的两拨人,甚至还招呼自己和阿塔的随从出去,把参观的人降低到了最少。
“先看成品吧。”李肇基不动声色,对引导参观的何良焘说道。
一行四人下到车间里,走到枪架前,架子也泾渭分明的分成两个,相对放置,各自悬挂着已经做好的火枪。
四个人各自上前取下一杆,在手中查看,何良焘捧着火枪,却偷瞄李肇基的反应。
李肇基细细查看火枪,脸色凝重,微微摇头,很不满意。
唐沐摸着枪管,爱不释手,但很快脸上多了些嫌恶。
只有阿塔,一手一支,不时摆出个姿势来,兴奋莫名。
李肇基放下手里的火枪,又拿起另外一支来,看了一眼放了回去,他直接对何良焘说:“何先生,这些火枪都不合格。”
这些火枪不是李肇基要的火绳枪,而是明军传统的鸟铳,其区别很大。
李肇基要的火绳枪需要用抵肩发射的枪托,现在商社的火绳枪都是如此,无论是缴获自英吉利船,还是在澳门采购的,只要合格的,李肇基都让木匠改良成了可以抵肩发射的样式。
至于商社标准火绳枪拥有的分装弹药、皮制携行具、刺刀等配件,更是一概没有。
最让李肇基不能满意的是,这些鸟铳根本就不具备装配刺刀的基础条件。
当然,现在商社护卫队使用的火绳枪装配的刺刀也很简易,就是打造一把棱刺或者改造一下顺刀,刀柄以软木制成,削成略大于枪管的直径,在需要的时候,直接塞进去,并非是燧发枪时代的套筒式或者卡座式的刺刀。
这是简易到极致土办法,即便如此,鸟铳也不能用。
这是因为,商社的火绳枪大多是缴获自英吉利船队,是欧洲的苏尔式火绳枪的各种变种。
这些火绳枪的枪管在贴枪托的一面有底座,而枪身与底座是
用铆钉刚性连接起来的,浑然一体,所以插上刺刀,进行拼刺的时候,枪管与枪身也不会脱离。
实际上,大明的鸟铳早期也是这么做的,毕竟大明的鸟铳仿制自日本火绳枪,而日本火绳枪则仿制自葡萄牙火绳枪,本质上是一脉相传的。
但大明的兵器制造的体制导致火绳枪在变成鸟铳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鸟铳的质量差到了极致,在边军之中,宁可使用三眼铳,也不敢使用容易炸膛的鸟铳,即便用,也是装填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火药,以免炸膛。
鸟铳的低质量不仅体现在那根至关重要的枪管上,更体现在枪管与枪身的连接方式上。
枪管上难以加工的底座在鸟铳上直接消失不见了,枪管与枪身用铜皮箍起来,演变到了后来,甚至连铜箍都少见了,直接用麻绳把枪管和枪身拴在一起了事。
这样的火枪装上刺刀,稍微一用力,就会枪管与枪身分离,根本无法用于拼刺。
何良焘主持的枪械车间为商社生产的火枪,使用了铜箍,已经是用料讲究了。
“大掌柜,在明军之中,这类火枪已经难得的精品了,我敢保证,这些火枪.......。”何良焘脸上堆出笑容,说道。
李肇基面色如常,当着阿塔的面,他不想发作,但还是用坚定的语气,并且提高了嗓门,告诉何良焘:“我说了,这些火枪都不合格。”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敢质疑我的手艺。”东南角工位上的敲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一个男人出现在李肇基的身后。
他的身材并不高,赤裸着上半身,黑黢黢的皮肤,宛若半截铁塔一样,手里提着一把铁锤,瓮声瓮气的喊道。
李肇基还未说话,西北工位的一个老者走来,他满口大黄牙,火钳夹的哒哒响,对那大汉说道:“姓邱的,我早就说了,你的手艺不行,看到没有,人家客商一眼就看出来了。”
邱姓大汉挥舞着铁锤,对老者喊道:“吕老鬼,你少在这里胡说,这年轻人说的是,所有的火枪都不合格,你还以为你的手艺好吗,笑话。”
吕姓老者闻言,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他用火钳指着李肇基,大踏步的走过来,骂咧咧喊道:“哪里来的不懂行的东西,敢质疑我的手艺,老子在澳门造鸟铳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邱姓大汉也凑过来,附和说道:“就是,老子造的火枪,连朝廷兵杖局的都比不上,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说什么不合格,若不是看在你是何先生带来的客商,老子一锤子敲碎你的脑袋。”
二人越说越生气,李肇基很无奈,这二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但二人都带着工具靠近,越说越是激动,唐沐身为李肇基身边唯一的亲随,哪里敢坐视不管。
他拔出的燧发手枪,对着天上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枪响,他拔出了另外一把,对准了邱姓大汉:“后退,全都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