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斌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他不认为自己拥有掌握商社核心机密的资格,而转念一想,制造硝石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天工开物》里有明文记载,而在日本,经历过战国时代,各藩也多掌握类似的技术。
但何斌不知道的是,东方商社使用的办法并非是传统的土办法,而是采用的硝田大规模制造硝石。
在杨彦迪的带领下,一行出了城,来到了城北山中,何斌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在他的奴工时代,曾前来这里参与筑造工作,他还记得这里原本是一座腔体不小的山洞,动用很多奴工进行了全面修整,而在洞口也附建了房子,以夯土制成,墙壁非常厚重。
原本何斌以为这是东方商社修筑的仓库,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进入夯土房子,感受到了令人舒适的阴凉,细细一感知,何斌感觉到了从里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但是从内向外吹拂的风,何斌便是明白,这山洞已经被贯通。
而无论是山洞深处还是外面的房子,都是极为的空荡,地上或已经建筑完成,或还在修筑一种设施。
深挖的地面用三合土夯实,上面撒了石灰,然后用宝贵的砖块砌筑起来,要知道,现在淡水只有两座砖瓦窑,供给的砖块是有限的,只有船厂等重要设施才不限制用量,就连城内房屋,也多以木、石为主。
这砖块砌筑的深池铺了一些东西,何斌弯腰探摸了一下,发现是蓬松的黏土混杂了筛好的细腻沙,或许还有一些草木灰的在里面。
而在深处的硝田已经开始了生产,戴着口罩的泰雅奴工把人畜粪尿和在外面已经自然腐烂过的鱼虾一起,用水稀释后,细致的泼洒在硝田蓬松的黏土细沙之上,而已经准备得当的硝田则有人不断往上面泼水来保持湿润。
何斌见多识广,已经明白,这是商社批量生产的硝土,而接下来就是熬硝了。
把收集好的硝土放在瓦缸,混合清水搅拌均匀,然后沉淀,底部放水,得到的表示尾水,继而把尾水与其他的硝土混杂搅拌,重新取出尾水,测定尾水是否合格的标准很简单,把一个生鸡蛋放入其中,鸡蛋漂浮在表面,一半露出一半没入,便是合格。
若是露出的少,便再加入硝土,取出尾水,若是露出的多,就要掺水降低浓度。
此后就是取出合格的尾水,加入草木灰搅拌后再加热........。
这些环节,何斌在一边的制硝作坊里都可以看到,而得到的硝石还要再经过提纯,才会合用。
看完这些,何斌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东方商社不对自己保守制硝的秘密。
因为硝田的构建本身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投入,绝对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哪怕知道了,没有相应的资源也无法使用这类办法,哪怕是使用了,如果不能配合相应的管理,也早晚败落。
但能批量制造出硝石,是能够极大提升东方
商社的战争潜力的。
东番岛上就有硫磺产出,通过与土人贸易即可低价获得,而木炭更是可以随时随地的加工,当硝石获得之后,火药的供应也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更何况,硝石的用途并不仅仅用于火药,还用于其他,比如鞣制皮革,尤其是在日本非常畅销的鹿皮,没有经过鞣制的生皮和鞣制好的鹿皮,完全是两种价格。
“何先生,我的硝田怎么样?”在硝田的门口,何斌看到了李肇基。
何斌没有想到李肇基会在这里,他连忙说道:“大掌柜这硝田,真是点石成金的神通啊。”
李肇基呵呵一笑,又问:“那何先生想不想代我管起这制硝的作坊?”
“我?”何斌诧异。
“是啊,就是你。”李肇基笑着说。
何斌摇摇头:“在下何德何能,蒙大掌柜饶恕,才得以苟活,安敢参知如此大事。”
李肇基则是正色说道:“何先生太小看自己了,你若是愿意,我给你二级掌柜的权柄。”
商社基本确定了薪酬体制,二级掌柜的地位与东方号这类武装商船的船长是一个等级,在商社之中绝对属于高层了。所拥有的不仅是权柄,还有极高的收入。
而李肇基也确实看中的是何斌的能力,他已经当了几个月的奴工,已过不惑之年的他,能忍辱负重的坚持到现在,足见意志力的强大。而且,奴工群体之中,以圣山之战中俘虏的泰雅人为主,何斌在那个群体之中不仅活下来,还成为了一个领袖,可见他的才能。
东方商社现在缺人,更缺人才,何斌虽然与商社在曾经有龌龊,但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
杨彦迪见何斌还在犹豫,他主动说道:“何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把握住。”
何斌被突如其来的好事砸晕了脑袋,他一咬牙,说道:“好,在下就把这件事挑起来,定不会让大掌柜失望。”
这在李肇基的预料之中,何斌在荷兰人那里已经死了,哪怕他没有死,已经在淡水生活这么久,再回去也必然遭受猜忌,而何斌在福建郑家那边的地位,与曾经的十八芝结义之情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更多的是作为郑家与荷兰人沟通的桥梁,在其无法在荷兰人那里保持地位的时候,这个作用也就不存在了。
何斌必须重新考虑未来,而李肇基则给了他未来。
李肇基回到了淡水,本地所有的头面人物都会前来相见,包括凯达格兰人的领袖阿塔。只不过阿塔来到了淡水,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只带了三两个随从,进入城市,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在新移民的安置点,阿塔顺利见到了自己的小舅子春树,这个年轻人已经与当初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留起了和汉人一样的发式,衣服也穿成了汉人模样,除了稍显黝黑的皮肤和别在腰间的投石索,已经看不出他是一个凯达格兰人。
“阿塔大哥。”春树见到阿塔,扑过去给了他一个重
重的拥抱。
“春树,你一切都好,我真的很开心,家里人很惦念你,你不该自作主张,随大掌柜离开。”阿塔略带责备的说道,春树的离开是他自作主张,原本春树的职责是领导在淡水城受训的凯达格兰士兵,但在李肇基前去广州的时候,他瞒着所有人偷偷上了船。
可现在春树回来了,阿塔的那些责备也变成了欣慰。
春树把手头的工作交代给了其他人,然后把阿塔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包袱和箱子,春树兴奋的介绍着,都是一些在广州时采买的礼物。
全都是买给凯达格兰的族人的,阿塔的妻子、儿女都有份。
“春树,在汉人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阿塔制止了春树的兴奋,直接问道。
春树偷偷前往广州,是出于遏制不住的好奇心,但此行他也长了很多的见识,即便如此,春树也无法准确的说出东方商社与大明朝廷的关系,而阿塔更是东番地一个土包子酋长,不知道大明是何物,更不清楚什么是官府、总督。
他原本想从春树嘴里听一些有关东方商社的消息,想搞清楚李肇基的底细和东方商社的实力,但听春树说了一通,却是听了一个云山雾绕。
“总之,李掌柜很厉害,这是毋庸置疑的。我见到的很多人,或惧怕他,或称赞他,或崇拜他。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给友善的人带去财富,给敌对的人带去死亡。”当阿塔直入主题的询问李肇基本人的时候,春树说道。
阿塔问道:“你在追随他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他对凯达格兰人的恶意?”
春树皱眉,想了一会,他想起李肇基在信中听说凯达格兰人与汉人渔民争斗时发出的愤怒,但他不认为这是一种恶意,聪明的他也知道,此时说给阿塔听,肯定会当成恶意。
“阿塔大哥,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春树问。
阿塔说:“春树,李肇基刚来的时候,之后三艘船,四五百个人,占据了番鬼留下的破城,但现在,这座淡水城内外已经有了数千人,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和我们凯达格兰人一样多。
他们需要住的房子,需要捕鱼的渔场,需要种植的土地,早晚会和我们争夺生存的空间,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会与我们为敌呢?”
春树难以置信,他也曾考虑过,但感觉那是极为久远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二人讨论过的,春树说:“上次谈及的时候,您不是说泰雅人没有被消灭之前,是没有事的吗?”
阿塔说:“现在发生了变化,你看这个......。”
阿塔掏出了一个布口袋,打开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里面的金属相当沉重,春树打开了窗户借助光亮一看,眼睛瞬间瞪大,因为这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金块,从其没有规律的形状来看,显然是自然形成,而非熔炼铸造过的。
“我们发现一块淘金地,很多的金沙,还有金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