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巨大的声响淹没了所有人的声音。此刻,这个世界中仿佛只剩下季子虞与季子扬二人。
子虞看着他,目光沉沉的,说不出喜怒哀乐。季子扬的心一惊,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竟然看到一丝释然,一种即将结束的释然。
“杀我。”子虞细细地回味一番,她忽地上前,离他不过寸里之远。子虞娇媚一笑,手轻轻抚上他的胸口,反问,“你舍得吗?”
季子扬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都是温顺的,乖巧的。她虽然貌美无双,却从来只是掩面而笑或端庄,或娇憨。从未像现在这般画上这样艳丽的妆容,露出这样妩媚的笑。他一向是最了解她的,那现在这一切究竟又是真是假?他的小妹,是否还是原来那个她。想到这他握剑的手不禁紧了紧。
子虞见他不作反应,动作更加大胆起来。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而后又退开,挑衅地问,“怎么,不是要杀我么?为何不动手呢?”
季子扬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向子虞的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沉,“你在逼我。”
心猛然抽搐,子虞面上仍然强颜欢笑道,“今日是子虞大婚的日子。仙尊总归是子虞的哥哥,既然来了又无旁的事,不如陪子虞走完这条喜路?”
季子扬一惊,他再看向她时眼中有些错愕。这还是他印象中的她吗?何时她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如此的血腥残忍。来时他总是抱着侥幸心理,期盼着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都只是她任性的说法。可当他走入这冥宫,那铺天卷地而来的怨气,那刺鼻的腥味,那些妖魔喝人血吃人心的酣畅,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季子虞还是季子虞。可是不能。当她站在他面前挑衅、轻视时,当她选择和瑞守南成婚时,当她要生灵作聘时,就不能了。耳畔突然响起天机的话,响起帝后的话……他看看她,又垂头看看自己,所有人都要伤她,所有人都容不下她……
突然,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几乎是季子扬出剑,瑞守南身形一闪挡在子虞身前。他没有用法术攻击,而是用手生生接下季子扬的一剑。黑色的血从瑞守南手里冒出,子虞有些错愕,她何德何能到了现在还有人肯为她挡下一剑。她走上前,轻轻握住瑞守南的手,将他的手从剑上拿下。那把尚带血迹的剑锋就这样横在季子虞面前,寒光模糊了她的眼睛。犹如架在她的心房上,剜得她的心生疼。
明明一切都在按预料中进行,当看到那个执剑的人,她还是会忍不住心痛。
人有时就是这样,就算被人伤的体无完肤,就算那个人弃她如敝履,她也还是会为他喜、为他伤。她的爱是卑微的,卑微到藏在泥土深处,连她自己也不敢掘起来看究竟有多深。子虞明白,放下放下,说得是放下,想的还是执着。
只差最后一步了。
“你真的要杀我?”子虞红了双眼,手死死地握着,她徐徐道,“你是我的哥哥,我的兄长。从前我敬你,爱你,事事都言听计从。可你又给了我什么?除了伤痛就是欺骗和背叛!你口口声声说相信我,那在地牢里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你的信任太假,感情太浅,伤透了我。”
“你逼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拜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所赐。昆仑对我的恩情,我早已还清。如今,我也不再欠你什么。”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兄长。我季子虞同你再无半点瓜葛。山水相逢,只作路人!”
结束吧。
子虞突然笑了。
哥哥啊,我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从此以后你不必再受我连累,不必为我担惊受怕,不必千里迢迢赶来清理门户。你好好的,那昆仑仙尊洁白的衣诀不应该因我染上泥尘。而我也终于要解脱了,季子虞?敝羲?魔神?都统统消失吧。没有人能够再骗我,没有人能再伤我,没有人能再找到我。
那突如其来的一抹笑让季子扬心中溢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就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只见子虞突然伸手抓住剑身,整个人狠狠地向他扑来。剑刺透她的身体,她的血飞溅到他的脸上,还是温热的。大脑是一片混乱,直到子虞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他才反应过来她自杀式的做法。
他大悲。
“季子扬。”
子虞靠在他身上,嘴角还带着血,气若游丝地唤他。
“瞧瞧,你我终于不再是兄妹了。你可以爱我了。”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只希望你好好的。因为直到现在我也还是爱你。对不起,这番绝情话就当做是耳旁风吧。只要我们之间没了关系,那些人就不能再中伤你了。”
季子扬颤颤地抚上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只是轻轻地说,“子虞,别怕。”
他猛地将剑抽出,子虞闷哼一声,倒在他怀里。
血,只有血。
季子扬抱着她,一滴清泪从眼眶滑出,落到子虞的脸上。
好凉啊,像你一样。
子虞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当年在昆仑山脚你救了我。一切从你开始,也自当由你结束。但愿这场轮回结束,命轮诀也化为云烟,和我一同消散……”
“季子扬。”
“我心悦你。”
她的手无力垂下,生命的轨道就此戛然而止。
季子扬大悲。他的确是要杀她的,他来就是杀她的。可这绵绵不绝的疼痛在一点点吞噬他。那逐渐冰冷的尸身,是她啊,是他的小妹,是他的……
是他的什么呢?什么也不是。
突然,天边狂风大作。四周的一切像是一张画纸一般被人从天地间撕裂。
方才还在酣饮人血的妖魔愣住,他们看着那红色的血逐渐褪去红色,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成了泉水。那红色的心逐渐变了,成了红色的蔬果。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那些人血人肉全都消失,只有残留在季子扬身上、手上的血还存留着,血红色的,像极了彼岸花。
往日里那些模糊的画面此刻终于在季子扬脑海里清晰起来。记忆里的那颗心口朱砂原来就是她的。原来在那么久以前,在长生殿上,他们就已经牵扯不清了。可笑他竟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知!若他不一味逃避,事态就不会发展如此,他后悔了。
子虞啊,我后悔了。
子虞死了,除了这具冰冷的尸身,她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死了,锁住的季子扬记忆的封印也消失了。
她死了,净初池下的结界也破了。
她死了,用自己的血造出的太极图幻象也消失了。
紫雷惊现。
有人看到季子虞的身体冒出一个紫色的灵魄,悠悠地向天边飞去。
不知何时赶到的仙界大军中有人喊道,“抓住灵魄!她是羲和分身!”
“灵魄飞回离恨天,羲和就醒了!”
“快快,快抓灵魄!”
喊叫声一起,周围顿时慌乱。仙界的人拼尽全力抛出红绳去捕灵魄,而魔界众人则在瑞守南的号令下阻碍仙界,欲助羲和苏醒。
仙魔混战。那灵魄十分机灵,飘忽不定,巧妙的避开了所有人的攻击,直奔离恨天而去。
仙派一众眼睁睁地看着她飞入离恨天而无力阻止,心中顿感绝望,上古魔神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苏醒。
月满悄然走到季子扬身后,目光深沉,“这是你的选择。原来为了她,你连这六合也不顾了。”
季子扬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抱着子虞的尸身。他后悔没有护好她,才让他人一次次利用自己来伤害她,逼迫她。看着这即将破裂的天下他自责,到头来他既没有守护好六合也没有守护好她。他既希望她化作敝羲归来,又希望她永不再归来。
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天地间风云突变,日月齐空,狂风大作,紫雷惊现。河水倒流,从地面冲上天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柱,身边的草花开又谢,谢又开。诡异,恐怖,惊愕,这些表情不停地在人们脸上转换。
天的远处像被撕开一条口子,四周泛出幽幽的紫光。
灵识归位,沉睡多年的羲和,在这一刻猛然睁开眼睛。
万千妖魔不受控制地跪下,朝着离恨天的方向顶礼膜拜。她是魔之始祖,她是上古之神,生来就是受人朝拜的。
她有洁白肌肤,修长的手指,纤细的腰,绝世的容颜,无上的法力。
人们看着她赤足而来,一步一生莲,紫色的发,红色的唇,她妖冶却又高贵,让人仰视。
羲和,上古的神啊,曾让天地为之颤抖的神,终于回来。
她徐徐而降,不看四周跪拜的妖魔,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季子扬。
这一次终于是她站在他面前,让他仰望。可惜子虞不再,这世上唯有羲和。
羲和站在他面前,看他怀中抱着同自己八分相似的人,那悲伤的样子让她突然笑了。她伸手,手指轻轻一点,季子虞的尸身瞬间消散。
“季子扬。”
朱唇轻启,羲和淡淡地看着他。
“明日此时,我在长生殿等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