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长生殿。
季子扬坐在蒲团上打坐,他闭着眼,眉头轻皱。
“子扬,你应当已经知晓了。子虞那丫头我早知是一个祸患,当初你就不该一再心软放过她。如今她已为凡人谁知却还是不肯安生。帝后动怒,勒令昆仑须得立刻清理门户。眼下你可有什么对策?”天机一向是个急性子,帝后施压下来,他确实坐不住了。
季子扬不言,仍闭着眼。
天机无可奈何地继续苦劝,“你同季子虞之事本应做个了断。倘若你下不了这个决心,我自会帮你处理。你要知道她如今已然激发仙界众怒,就算没有昆仑,旁人也都不会放过她。反而,你还会落下一身话柄。”
“她已因我变成凡人,师兄难道还要我亲手杀她?”季子扬问。
天机长叹一声,“她现在的做法已然不值得你心软。当机立断啊。”见季子扬仍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天机一甩衣袍,竟跪在子扬面前,“子扬,就当师兄求你,为昆仑除害,为天下除害!”
季子扬大惊,“师兄你何苦如此逼我?”
“你是否还要我为你磕头你才肯答应啊?”说着,天机作势叩拜,然则却被季子扬拦下。
许久。
“罢了,一切终因我而起。我答应你便是。”
季子扬站起身,独自离去。
昆仑山脚,子虞立在止戈墓前,静默良久。
“娘娘,清心殿主到了。”
“冉姬在外去候着。”子虞淡淡地吩咐,又回身对陶陶道,“你竟还肯来。”
陶陶笑笑,“我说过我相信你。”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何忙?”
子虞一个盒子交到陶陶手中,“中为太极图,我现在是凡人,没有法术。其他的该做的我都做了,你只要将其带到天门,施法激活我写下的符咒便可。”
“太极图!”陶陶满脸惊讶。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许多疑问。你放心,你先将此事帮我办好。其他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吗?”
对上子虞的目光,陶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答应。她看了看子虞,“我即刻便去碧落门。”
子虞如释重负,点头道,“我在净初池畔等你。”
净初池?
陶陶心下狐疑,但未深究,径直便去了。
目送陶陶离去,子虞慢慢转身,在地上坐下,头轻轻靠在止戈的石碑上。
止戈,我好想你。
你等等我,我不会让你泉下孤单。
魔界,冥宫。
杖黎行奉上七千女子魂魄所炼制的丹药赠与未来司后,引得瑞守南心情大好。连平时压抑肃杀的氛围也减小不少。
“司君,您定下司后可有什么打算?离恨天上那位当真不管了么?”杖黎行问道。
瑞守南想了想,“羲和之事总会有办法。难道你认为得不到上古神力,本座就无法称霸六合吗?”
“属下并无此意。”杖黎行连忙解释,又道,“婚礼当日来客众多,属下相信仙界那些人怕是不会这么好应付。寻麻烦的小仙倒十分好解决,怕只怕季子扬会亲自前来。怎么说他是司后的兄长,拦他不在情理之中。可若不拦,若他滋事,便不好解决了。”
“他要来便不要拦。迟早都是解决的。拖着反而夜长梦多。”瑞守南沉沉说道。
子虞也不知道在止戈墓前待了多久,直到冉姬唤她才回过神来赶去净初池。
说实话,净初池对她而言说不上喜厌。她曾在这里关了三千年,可他却在这里陪她度过了短暂而又幸福的时光。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短暂的梦。
“坐吧。”子虞对身侧的冉姬说道。
“娘娘,奴婢不敢。”冉姬看着子虞,“只是,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子虞回头正想要答冉姬,却看到站在身后的陶陶。冉姬识时务地退下。
“办妥了?”子虞问。
陶陶走过来,“按照你吩咐的,已经办好了。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愿意伤人,为何又偏偏用太极图造个幻境?甚至不惜以血写咒。”
子虞不知何时启动了净初池的开口,她走在前方,陶陶不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在你心中,掌门是个怎样的人?”
“公正不阿,高贵清冷,遗世之光。”陶陶几乎没有思索,脱口而出。接着她又说道,“你用太极图造出这个幻境只会令天下人不齿。是在自寻死路。我听说掌门已经接下诛杀姑姑的诏令。”
终于要杀了我了么?
饶是早已知道他的做法,子虞的心还是狠狠地颤动一下。不过接下了也好,本来就应当是这样的。
此时不知是何处的西风吹起,引来一阵阵凉意。陶陶的身上的绸缎一扬一扬的,像是一朵舒展的云,又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子虞不动声色地退到陶陶身后,一个转身隐进净初池最为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净初池唯一打开的通道。
子虞走到高台前,神色阴暗。她迅速地咬破手指,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四周顿时发出紫色的光芒。净初池底微微震动,出口处笼起一层浓雾。待陶陶反应过来,出口的结界已然形成。子虞站在结界之外看着陶陶,她先是拼命地敲打,无奈看似无形的浓雾却犹如钢铁般坚硬,接着她开始施法想要打破结界。一番折腾后,她终于明白一切都是无用的。
她就这样呆呆地站在结界之内,愣愣地看着外面。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希图要一个解释,可惜净初池内,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所剩的也只是那一层浓雾而已。
子虞默默地看了陶陶许久,她想她是对不起陶陶的,毕竟陶陶帮了她的大忙,可她却把陶陶关在了净初池。虽然是短暂的,但总是不好过。子虞上前一步,手放在结界之上,“恐要委屈你一段时日了,不过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出来的。”
没错,子虞以血为祭,设下这个结界。待她处理好旧事,身死之后,这个结界自然就会打开。
陶陶,你重见天日之时,就是我死之日。你放心,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你不会等太久的。
子虞抬头望望天,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她转身,唤出冉姬,踩着黑云回了冥宫。
冥宫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的阴沉。只是瑞守南为了喜庆让各处都张了灯彩红绸,看起来也比平时要明快些。子虞快步走回寝殿,此时瑞守南正坐在桌边喝茶,他不紧不慢的样子看起来颇有耐性,不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子虞的脚步顿了顿,又立刻迎进去。
“让司君久等了。”子虞笑着道。
瑞守南放下手中的杯子,面无表情地答,“不久,也就两个时辰而已。”
听到而已两字时冉姬的眉头跳了跳,她有些紧张,忙取了茶壶道,“司君、娘娘,这茶凉了。奴婢再去沏一壶。”
子虞看看那尚在冒着热气的茶壶,睁眼瞎地接下去,“这茶确实凉了。你且退下吧。”
冉姬如获大赦,捧着茶壶三两步就出去了,走时还顺带关了一下门。
“去哪儿了?”
瑞守南的语气中并不见生气。子虞一向是不怕他的,索性坐下来,“去昆仑祭拜止戈。我要成婚了,总该同他讲讲。”
“子虞,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瑞守南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叫子虞有些招架不住,她巧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瑞守南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叹了一声,“你若知道……你这样笑,的确美丽,只是太假。”
子虞伸手温柔地将瑞守南的手拿下,仍旧笑着应,“我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样?
“罢了,只要你嫁的是我,足矣。”瑞守南低下眼,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语锋一转,“我已经吩咐杖黎行,若是大婚当日季子扬到了,便将他好生请进来。我想他是的你兄长,总应该来看看的。”
子虞的心落了几分,她在心里恼怒,恼怒自己一旦扯上季子扬,她从来都是这么容易被击破。突然瑞守南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头靠在子虞的肩上,子虞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冥宫阴冷,他的大氅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很暖很暖,像是从前在长生殿烤炉火一样,又像是每一次他手掌的温度。
子虞想着想着就想要笑,可当嘴角那个弧度刚刚弯起,那个笑容还未展露,眼眶的痛就时时刻刻地在提醒她,她的痛,她的伤。
她的眼泪早已化作甘霖,去哺育他所看重的六合。她的朋友早已化作昆仑山脚的一座墓冢,日日夜夜地长悲死于自己人的算计之下。她的徒弟早已不知身在何处,生死难明。或许她已成海里的鱼食。她的信仰,她的爱恨,早已消失在风里。
现在,她只想要结束。一个完美的结局。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圆满的结局。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从不怕死,她怕的是爱她之人因她而死,所爱之人弃她而去,所恨之人笑语连连。
她失去了哭的资格,连同爱与被爱,也再不能了。
她像一只蝶,明知是火,依然纵身而跳,义无反顾。
人总是这样,明知回不到过去,却仍旧深切无比地怀念着从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