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残窗,夜风寒凉。
大长条通炕,隔了一块小帘一分为二。
十郎一个人靠里的一半,罗琦和贾氏睡另一半,贾氏霸占着大部分,罗琦靠着窗,冷风不算的往薄被里钻,侧躺着已经僵麻了半边的身子,冻得她小腿抽了三次筋,难受极了。
如今,将养了三个月,罗琦终于康复了,尽可能的避着人观察周围的人和事。
她们的公验(户籍)是做了假的,虽然还是姓赵,却是成了孤儿寡母组合,当家人赵某某,生了极其惨烈的恶疾死了,描述的很详细,罗琦觉得这是贾氏再咒赵光连,然后是欠债、卖房卖地,他们娘三就是典型的家道中落的悲情人物。
不过,里正来核实公验的时候,还带来了租契,罗琦看的明白,这间房子的归属是赵家,把她们赶出来的那个赵家,她忘不了初来的时候,朦胧中听见的那个狠厉的声音,再有往来便要将她们乱棍打死的赵老太太,如今为何还能住在赵家的房产里?
重重疑问憋在心里,却无处探究。
十郎一时无法上学,大部分时间就陪着罗琦说话,姐姐自从病了以后对谁都淡淡的,鲜少再开口,一定是和他一样,觉得阿耶和祖母……
“姐姐,你还有十郎和娘啊。”
罗琦每每只能叹息一声,稚子纯真。
贾氏此人极其自私,虽然看起来十分看重仅有的儿子,可事实上,形式做派全然是心里只有自己的一个人,如今已不似刚搬来时句句不离要回赵家的急迫了,大概与那个留着一缕下颌须的中年男人有关,她听贾氏称他为刘师爷。
看得出来,贾氏很信任刘师爷。
她虽然尽量让自己模仿赵绮罗不言不语郁郁伤神的样子,可天天处在一起的贾氏还是经常会狐疑的打量她,偶尔会突然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有些罗琦从赵绮罗记忆里见过,明显是与事实不符的,“娘又记错了,那年三月我过九岁生辰,面不是老太太赏的是大厨房的崔妈给我做的,崔妈心好,每年都给我做,可惜,三年前丈夫没了,就不在赵家做活了。”
“是吗?许是我记错了吧。”
可刘师爷仅一句话就让贾氏安了心,“人逢巨变性格有些变化是常见的,我瞧着现如今的性子倒开始有些像那赵光连,不是挺好的吗?”
贾氏瞧他眼色而后眼睛都亮了起来,“是了。”
罗琦却没错过刘师爷眼里闪过的嘲讽,贾氏啊贾氏,你长长心吧。
贾氏放心的结果,就是索性连饭也不做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出去胡混玩耍度日,大概当着十郎的面,日日要装慈母实在是辛苦。
晨鼓初响,天色微亮。
井巷子里的居户院子却都早就亮起了灯火,罗琦睡眼朦胧的起来准备早饭,动静稍微大了一些,贾氏翻了个身小声嘟囔,“作死的小妇。”
打水净面,家里穷的连个镜子也没有,她只能从水面上的影儿里,隐隐约约的看,样貌仅有几分相似,水中少女黛眉如画,比她现代纹的雾眉漂亮许多,眼睛笑起来弯弯像个月儿牙,倒是与她一样,脸蛋虽然还有些稚嫩,下巴尖尖的却已经有了女儿家的娇羞,只是眉心里,大概常年蹙眉形成的淡纹,浅浅的,透着一股郁郁之色。
难怪医生说她抑郁伤身,还需慢慢调理。
东邻家里又传来霍霍的磨刀声,让人听了从骨头缝里觉得渗的难受。
那边住的是个屠户,姓刘,夫妇两个都是膀大腰圆的,说话粗声大气,每天早上的磨刀声磨得罗琦脑仁疼,还有三个混世小魔王各个吃的肥头大耳,是井巷子里比较富裕的一家,难怪家里的土墙结结实实的修了两米多,可惜,挡住了视线,挡不住滚滚羊膻的腥味四处弥漫。
西邻的一户屋檐下点着豆粒大的灯,一个四十岁左右妇人静静的坐在灯火旁编竹篾,耳边常会落下一缕发来,让她习惯性的挽一挽,朴实的容颜在烛火下泛着温柔的光,娴淑静雅的不像个穷苦人家。
妇人姓什么不知道,夫家姓贺,外人管她叫贺氏,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和自己二十几岁的儿子一起寡居,两家相隔的矮墙最高处不过一米半高,最低处仅有一米,坑坑洼洼的长满杂草,罗琦在院子里都能看全她家小院,简陋却井井有条,十分干净。
“七娘起来了。”
贺氏抬头见一个小娘子悄悄看她,不仅微微一笑打个招呼。
这也是个可怜人家,孤儿寡母的一起过活,娘亲不靠谱,幼弟又小,刚搬来的时候听说还受了伤,连火都不会生的一个娇娇娘子,勾起了她心里尘封的往事,实在是让人觉得怜惜。
“贺姨,早。”
罗琦连忙回礼,贺氏待人和善,十分有耐心,还教她许多生活上的事。
可惜,她身上的生活担子沉重,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编竹篾不说,她的儿子还一点也不领情,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冷淡的像个石块,看背影有些文弱,听说原本是个书生,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放弃了学业,以卖贺姨用竹篾编制的竹筐、篓等为生,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冷冷清清的,罗琦至今对他的印象都是一顶大大的斗笠,和一只桀骜的下巴。
可怜天下父母心,贺氏真是可怜。
二女在心底相互怜惜对方,时候也不早了,各自刷锅做饭。
罗琦笨手笨脚的烧火,可十郎捡回来的柴火有点湿,她点了半天都点不着不说还被黑烟熏得直咳嗽。
“七娘,七娘。”
“哎?咳咳咳咳咳……”
“我这里还有些干柴,你先拿去用吧。”
囧
“咳咳咳……谢咳……谢咳咳咳咳咳……”
贺氏把柴一小把一小把的从墙头递过来。
“够了,这些足够了,贺姨,谢谢您。”
“等等,”贺氏叫住拾了柴要走的罗琦,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温柔给她擦拭脸上的一块黑灰,“好了,小娘子可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罗琦愣了愣,突然觉得有些酸楚,倒也真心的冲着贺氏笑了一笑。
家里少米无菜,纵使她有一手拿手好菜,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张罗最简单的粥饭。
屋里贾氏还在呼呼大睡,罗琦看着满天朝霞,只觉得心累。
十郎从屋里钻出来,悄声问她,“姐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瞧着云霞灿烂一时有些失神罢了,想起旧年看过的一句话:故欲寻春去,去似朝霞无定所,那堪更著催花雨。”
隔壁却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男子声音,“无病呻吟。”
十郎只觉得听起来好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学过,正迷茫,咋一听隔壁轻慢自家姐姐的声音,急声辩驳,“君子不听隔墙语,不可恶语伤人,不可……”
砰的一声,隔壁传来关门声,十郎噎了一下不满嘟囔,“不是真君子。”
罗琦却是失笑,摸了摸十郎的脑袋,“洗手,吃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