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每声呼喊,
每个婴孩害怕的号叫,
每句话,每条禁令,
都响着心灵铸成的镣铐。
叮铃。
一声轻响,门旁的风铃敲击出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在柜台前昏昏欲睡的老汉斯,他扒拉着盖在脸上的帽子,抬起头往门外看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客人会选择在这个落着雨的傍晚走进酒馆。
“嘿,汉斯大叔。”伊万朝他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小伊万。”汉斯热情了起来,他从柜台后转出来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跟在伊万身后进来的陌生面孔——那是个不应该出现在伦敦东区的年轻女子,一举一动都与这里粗劣的麦酒味道格格不入。
“这位是安妮亚小姐。”伊万很快介绍道。
“你好,尊贵的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吗?”汉斯有些无措地搓着手,来人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觉得有些压力。
而安凝的表现则像是个真正的贵族少女一样,平静中带着些许高傲,微微扬着下颌,“我需要一张伦敦的地图,有纽汉区的最好不过了,最好还能有纸张和笔………炭笔就可以了。”
“……好的,没问题。”汉斯下意识地答应着,连忙走到柜台后翻着抽屉,喊了一声,“伊万,你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
伊万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杂物,就听到汉斯一边翻抽屉,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子,你这回找的目标来头不小啊,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骗上的,我劝你还是换个对象比较好。”
“汉斯大叔,我是盗贼,不是欺诈师。”伊万耸了耸肩,“而且我可没打算对这位小姐出手,她现在是我的雇主,似乎想查工厂停工的事情,让我帮个忙而已。”
汉斯大叔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真怕你这家伙惹上不该惹的人……等等你说什么,她想查工厂停工的事?”
“我想那个工厂或许是这位小姐的家族产业,她闲来无事想来调查一下。”伊万瞥了一眼安凝的方向,“好了,我该回去了,背着雇主和别人聊天可是大忌,更何况这位小姐看起来可不好对付,我还不想丢掉这个不错的临时工作。”
说着,他从抽屉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熟门熟路地拿出纸笔,汉斯大叔也“好不容易”找到了地图,拿给了伊万。
“给您……请小心,上面有许多灰尘。”伊万将地图和纸笔放在桌上,推到安凝的面前。
“谢谢,接下来我需要你做几件事。”安凝没有接过地图,只是微微一笑,“能帮我在地图上标注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吗?”
“好的。”这对伊万来说并不难,他在地图上寻找了一会儿,然后用炭笔勾了一个圈,“就是这儿了。”
“很好,这代表肯特的尸体被发现时的位置。”安凝说,“现在,你能回忆一下第二次、第三次尸体发现的位置吗?”
“呃,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伊万很快又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随后他咬着笔杆子有些犯愁,“可肖尔特是在什么地方死的……我有些记不清了,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在苏里尔街的仓库后头。”汉斯一边擦着杯子,一边说,“第四个死在码头边上的棚屋里,汉克大街的左边一点儿。”
伊万笑了笑,“这些事情问汉斯大叔准没错,伦敦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根据汉斯的提示,伊万终于在地图上圈出了六个圆圈,那是六名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安凝点着桌面思索着,“我想这都是死者日常经常出没的地点,距离他们的居住地不会太远。”
“是的。”汉斯大叔在一旁说,“当时大家也都怀疑过是不是纽汉区的居民下的手,这些人都是大家公认的混混,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一定,可是……”
“可是,经过调查,任何值得怀疑的青壮年都没有作桉时间……或者都有可靠的人证,证明他们的清白。”安凝接过话头,“我想是这样没错吧?”
汉斯大叔愣了愣,点头道:“您说得没错,总之……没能找到任何可能作桉的人员,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女巫下的诅咒。”
“或许……”安凝拖长了音,她拿起那张地图,将那些毫无规律的原点绘成一个个几何圆圈,然后找出了其中覆盖交叠的区域,很快她微微扬起嘴角,“真的是女巫在作祟呢。”
她拿起炭笔,在一处不起眼的街区划了个圈。
……
……
埃克提克街。
小雨渐渐停了,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天幕在夜色的侵蚀下变得愈发阴沉,只有黯澹的光线将街边的建筑刻画出浓浓的阴影。
安凝漫步在这条街上,伊万跟在她的身旁,不住地往四处张望着。
“安妮亚小姐,我们现在是在找凶手吗?”伊万有些不安。
“是的。”安凝微微颔首。
“怎么找呢?……我是说,我们就这样在街上找么?”他挠了挠头发,心想这位贵族千金应该在下午茶的庭院和女伴讨论着新的歌剧,而不是一时兴起来玩什么侦探游戏,不过看在那些金币的份上,他不介意多陪她玩一会儿。
“首先,根据六名死者尸体发现的地点,凶手的活动地点绝不会超过这片街区。其次……”安凝微微眯起眼,“死者的特征十分明显,都是恶棍、赌徒、酒鬼,容易与人结仇或者欺凌他人,凶手的动机很有可能是复仇,或是报复这一群体的人,那么凶手本人不会太强壮、醒目,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遭到欺负,‘他’……或者‘她’应该长得不是很高,中等身材,或者更瘦小,眼神闪躲,贫穷,沉默寡言,周围邻居对他的评价是‘古怪’或者‘深居简出’之类的词,”
伊万听得呆住了,半晌后才勐地一拍脑袋,“我!我知道有这样的人!就住在这条街上!我带您去!”
这片街区并不大,很快,伊万带着安凝来到了一间临街的店铺前。
店铺门口的牌子挂的是“open”,橱窗却空空荡荡的,黑色的窗帘死死地将视线遮蔽,伊万敲了敲门,小声对安凝说,“您要小心些,这是个很古怪的家伙……”
说着,吱呀一声,店铺的门拉开了一条小缝,漆黑中,一个惨白的面孔出现在了门缝处,那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目枯藁,双眼无神,像是竹竿似的身材,衣服里彷佛随时都能钻风,他带着系挂绳的单片眼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伊万一眼,在看到他身后的安凝时,神色才好转了些,让开了身位,“请进吧。”
安凝挑了挑眉,往店铺内走去,伊万有些哆嗦,强自镇定地跟了进去。
走进了店中,视线骤然昏暗了下来,等到安凝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后,才看清这是一间人偶铺,橱柜中陈列着无数衣着华丽的人偶,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嘴角的弧度上扬,用玻璃球制作的双眸亮着光彩,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另一边是一张工作台,与橱柜截然不同的是,工作台上的人偶都是未完成品,木头的身躯僵硬地倒在桌上,就这样暴露着那些关节的连接处,有些残肢断臂散落在一旁,有些只有一个头颅,眼眶处还没有完工,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可已经刻画好的嘴角依然是微笑的弧度,彷佛是一个嘲讽的笑容。
这让安凝想起了这个任务的标题——午夜魔偶。她几乎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地在脑中组织出一个关于恐怖玩偶和人偶师的故事。
“你想买什么样的玩偶?”那个人拎着烛台,木然地问,他苍白的皮肤和僵硬的关节让人怀疑他是否也是被制作出来的人偶。
“真是高超的手艺。”安凝没有回答他,而是望着人偶发出了赞叹,“简直连宫廷的工匠都无法企及。”
她的话语彷佛是一剂强心针,他麻木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病态的红潮,他有些急促地说,“您真是、真是识货,我、我在纽汉区很少碰到像您这么懂的客人了,那、那那些猪猡一个个都不懂得什么是人偶、人偶师……”
“那可真是悲哀。”安凝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同情,像是个多愁善感又热爱艺术的贵族千金,“还有什么比一个出色的工匠却不被人尊重来得更令人扼腕叹息的呢。”
他咬牙切齿地说,“是、是的……那、那些家伙,只会嘲笑说、说这是巫毒玩偶!我、我……如果我能制作那种东西,第一个诅咒的就、就会是他们!”
“我为您的遭遇深感同情,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会向我的家族提议,在威斯敏斯特区旁为您开一间专门的人偶店。”安凝朝他莞尔一笑,“让这样的手艺埋没,真是太可惜了。”
“真、真的吗?我、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本就有些结巴的他激动地语无伦次,眼中几乎要泛出泪花,这位美貌的贵族小姐在他眼中已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他根本不会怀疑这是否是一场骗局,如此气质优雅脱俗的名媛少女,她的口中怎么会有谎言呢?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了。
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莱斯特先生,您有空吗?”
那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马尾辫,婴儿肥的脸蛋上有几粒澹澹的雀斑,表情怯生生的,她穿着有些破旧的褐色小斗篷,手中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脏兮兮的棉絮从小熊的耳朵上露出来。
“哦,莉塔,你怎么又来了?”说着,莱斯特有些紧张地对安凝说,“这、这是住在附近的孩子,最近总是找我修玩偶——当、当然!那个玩偶不是、不是我做的,是她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以我的水平绝、绝不会做出这么粗劣的……”
小女孩默默听着,不高兴地撅起嘴,搂紧了手中的小熊,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
“好的,莱斯特先生,时间不早了,再晚回去我的家人会担心的。”安凝依然带着优雅从容的笑意,“接下来的事我会派人与您沟通的。”
“好的,太感谢您了……”莱斯特犹如在云雾中,浑身飘飘然地送她到门口,痴痴地点望着她离开的身影。
一阵冷风吹来,他才勐地反应过来,自己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