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命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案子没有新的线索,田丰还没回来,徐而发正为此犯愁。忽然有一天,尤张氏要见知县大人,徐而发吩咐将尤张氏带进来。
尤张氏由娘家哥哥陪着进来,见现场只有张书办在场,尤张氏才道:
“小妇人特来报知大老爷,杀害我丈夫的人是谁,已探听到一些消息。”
徐而发一听吃了一惊,心说这尤张氏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连忙问道:
“是何人所为?”
尤张氏回答道:
“到底是谁干的,小妇人一时还说不好,但杀害我丈夫的人可能与码头脚行有关。”
徐而发又追问一句:
“你怎么就认定与码头上有关系?”
“小妇人有一娘家大伯曾在码头上混事由,与码头上的人极熟悉,近日已探听到一些消息,特地要小妇人来禀告大老爷,差人细细查访。”
尤张氏这才细细将缘由告诉徐而发。尤张氏在娘家时行四,小名叫四凤,原是一敢作敢为性格泼辣的女子,因丈夫生性懦弱,不善交际,因此家中有事常由尤张氏出头。现在尤三身遭横死,尤张氏看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心中凄苦,悲痛欲绝,想着孩子没了爹爹,家中没了顶梁柱,今后的生活可如何是好?办完丧事,亲友们散去,只有自己的娘家哥哥要她回娘家住些日子。
她娘家是城南炮台庄,到了娘家,众亲友也是一再劝慰。她娘家有一大伯,行四,人称张四爷,在天津码头上混了一辈子,黑白道通熟,也是天津卫响当当有一号的人物,如今已是近古稀之人,早已不再过问世事。如今听了尤张氏的不幸遭遇,心中也是十分的同情,不忿,劝慰了一番。回家就将族中几个晚辈叫来,对他们说:
“四凤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虽说四凤是嫁出去的人了,可终究还是咱老张家的人,不能让人家这么欺负老张家。你们都跟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要将四凤的事当成我们老张家自己的事来办,你们分头在城里城外的仔细打听打听,看看这事是谁干的,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安排了亲友们四处探听,自己又亲自在黑道上安排人分头打听看市面上有何异动。不出三天,就有消息传来,只有归贾胡同码头上有两个扛大个的突然间手头宽裕,在花街柳巷里挥霍。
侯家后的妓馆柳仙班崔妈妈也有消息说,有两个小子可能犯了事,手中宽裕,每天在花街柳巷里混,有一次喝醉了酒,透露说,曾卖了辆大青骡子轿车手里才有了钱。张四爷问尤张氏,
“尤三的车子是用的大青骡子驾辕嘛?”
尤张氏点点头说:
“是,车子是硬杂木车厢,枣木车轴,红木车轿,青布帷幔。”
张四爷语气肯定,对众人说:
“好,那就是了,如今事情有了线索,凶手已经露了头,这仇就好报了。但这事不好暗做,因为咱还不知事情原委,恐怕背后还有主使之人。所以我想这事儿只有明着办,将这些线索告诉县衙门,让官面上来为你报仇。”
听说寻找自己丈夫的凶手有了线索,报仇有望,尤张氏也是心中也是悲喜交加,不由得哭出声来。在大家的劝慰下,停了哭声,咬咬牙说:
“我听大伯的,您说怎么办吧?”
张四爷这才将如何将消息透露给衙门嘱咐了一番,然后由其娘家哥哥陪着来到这临时县衙,将探听到的这些消息告诉徐而发。
徐而发闻听心中暗道,“也是我现在手下人手短少,不敷使用,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先探听到这些消息。不过倒亏得她娘家大伯有此手段能探听到这些消息,省了衙门许多事儿。”心中想着随口又问道:
“为何你那大伯不亲自前来?倒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来报这些消息。”
尤张氏回答道:
“因为这事儿关系到小妇人的丈夫,我是当事人;再就是我那大伯年高体弱,出门不便,所以只有我的娘家哥哥陪着我出头。”
徐而发听了点点头道:
“念你为自己丈夫雪冤能不辞劳苦,说不得本县也要亲去拜访你那娘家大伯。”
第二天,徐而发换了便装,轻装简从,带着张书办和刘四来到城南炮台庄,打听到张四爷的住处。只见一座小小四合院,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正房堂屋端坐一位身穿青布短裤褂,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正在品茶,倒是显得清闲自在。见徐而发几人进门,忙放下茶杯,扶着拐杖站起身来,微微弓了弓身,拱了拱手算是迎接。徐而发也拱手道:
“老先生,久闻大名,今日特来拜访求教。”
张四爷一边咳嗽着,一边说:
“我一快入土之人,怎敢劳动知县大老爷亲自前来。”
徐而发连忙说:
“我因尤三被害一案事有蹊跷,今日特来向老人家求教,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我一粗鲁俗人,又多年不问世事,可能对大人没什么帮助。”
徐而发连忙恭维道:
“那里话,老先生在天津卫也是有名有姓,叫得响的人,只为令侄女婿身遭横死,蒙不白之冤,想必老先生已经对凶手是谁胸有成竹,还请老先生指教。”
听到此,张四爷也就不再客套,缓缓说道:
“我还说不好凶手到底是谁?但是已有一些蛛丝马迹,知县大人只需先从马车下落查起,事情必会逐渐清楚。此外,归贾胡同码头脚行中有俩扛大个的似有嫌疑,因为这两人最近经手卖了一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与我那侄女婿用的车好像一样,至于车子卖到哪里?还需大老爷安排人手查访。我只知这些,草民不便插手太深,还请知县大老爷查访凶手为我那侄女婿伸冤。”
“是,这是本县之责,”
徐而发深知道这位老者在天津卫黑道上有些势力,自己这次亲自到此,就是想借一借这股势力,以补县衙人手不足之处,所以话说到这里也就挑明了说:
“老人家,天津初次立县,我刚到任,手下人手不足,还望您老多多协助。”
张四爷见徐而发态度诚恳恭敬,略想了想说:
“我有个徒弟,多年在码头、脚行、车行里混,早年也曾在衙门里当过差,他对天津卫里里外外的事儿挺熟儿,朋友面儿也挺宽,如果有需要协助的事,大人找他就行。”
徐而发问道:
“不知您这位徒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他叫孙四合,家住北门外肉架子胡同,他在那儿开了间肉铺子,到那儿打听孙胖子就行。”
徐而发见目的已经达到,站起身向张四爷拱拱手说:
“好,好,老先生如此仗义,本县就先谢谢老先生了,告辞。”
出来后,在路上刘四就对徐而发说:
“老爷,那钱胖子我认识,以前打过两次交道,人是精明的很,不过办事倒是挺够板的。他在肉架子胡同开着一间肉铺子,手底下有两个伙计,他的徒弟不少,朋友也多。他在市面上混了这么多年,在天津卫黑道上也能排的上位子。唉!别看他在市面上吃得开,可到了家里,可是个出了名的怕老婆,那也是有一号的。”
徐而发笑着拦着他道:
“你管他怕不怕老婆干什么?又不用他老婆。”
刘四嘻嘻笑着说:
“嘿嘿,是,我说多了,不过孙胖子在天津卫的确不是一般人物。”
徐而发想,张四爷推荐了孙四合,而刘四都知道这这人不简单,看来我得亲自见见他,于是对刘四说:
“明天你就安排人去查访码头那两个人,小心一些,不要露了风声让人跑了,有了消息及时来报。”
“是,”“还有,你去找孙胖子,让他帮着查访那辆骡车的下落。”
“是,我现在就去。”
徐而发忙拦下说:
“慢着,你跟他先别说什么,你只是将他约来,喔,约个适当的地方,我跟他说。”
“是,老爷。”
下午,徐而发换了便服,由刘四领着来到北门外侯家后的一家茶馆,名叫明月轩,上楼寻了个雅间,不一会儿,只听得楼梯咚咚的响,上来一位大胖子,年约四旬,胖胖的大圆脸上,眼睛被挤成一条缝儿,似乎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下巴光溜溜的没留胡须,看上去倒是一副佛像,挺着大肚子,双手已然够不着肚脐,一身短打扮,这身衣服足够别人做两身的,脚下一双靸鞋是实纳帮皮脸皮底,要是一般的鞋,就他这分量,还不得两天就一双。徐而发一看,心中估摸着,这个大胖子足有三百多斤,不知他老婆在他身下是否承受得了,想到这儿,心中不禁莞尔,脸上已露出一丝笑意。不等刘四引见,大胖子向徐而发拱手道:
“小民孙四和,拜见老爷,不知唤小民来有什么吩咐?”
徐而发也站起拱拱手,
“不要如此客气,我也是初到津门,对地方上的事还要依赖父老乡亲们相助,来坐下说话。”
三人坐下,茶馆伙计沏上茶来,徐而发吩咐伙计,
“我们在此有事要商量,不听呼唤就不必过来。”
伙计应声退下,徐而发道:
“我听张四爷说,老哥对天津卫的事挺熟悉,也曾在衙门里当过差。我初来天津,对地方民情还不甚了了,有事还得请老哥相助。”
孙胖子忙站起应道:“我是一介草民,县尊老爷有嘛吩咐尽管直说,只要我办得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徐而发伸手示意孙胖子坐下,
“好,那我就直说了,近来出了个命案,一时摸不着头绪,后来还是张四爷给提供了一些线索,本县需据此访查下去。只是本县刚到任,天津又是新立县,衙门里人手不足,原想着请张四爷出头帮忙,可是一看张四爷年纪高大,身体有病,不便出头,张四爷这才推荐你老哥帮着破案。今日请老哥来,就是要与老哥商议下一步如何依据这点线索将这案子破了,不知老哥可肯帮忙么?”
孙胖子点点头说:
“既是四爷说了话,我自然要尽力帮忙了,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也不知案子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
徐而发见孙胖子痛快答应下来,心中很高兴,遂就将这件案子已经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孙胖子,临了又问:
“我有意请老哥到县衙执役,不知可否?”
孙胖子一听连忙站起身向徐而发拱拱手说:
“唔,老爷这么看得起小民,小民自然不能驳老爷的面子,但小民现在还经营着一个肉铺,一时不得脱身,再说小民也是一身的病,恐怕会误了老爷的公事。这事儿待小民细细考虑一下,再给老爷答复吧。眼下先帮老爷破案再说。”
徐而发见孙胖子这么说,也只得见好就收,
“好吧,想好了给我回个话。”
三人又细细的商量了一下,孙胖子答应先暗访那辆骡车的下落,有了消息再说。不出三天,孙胖子就回应,骡车有了下落,说是在青县城南五里王家堡一户姓王叫石在的财主家。
原来孙胖子早就在张四爷的授意下,安排了几个办事精细的徒弟,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追查那辆车的下落。沿途打听的结果,发现往南去有人见到过这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沿途查下去,直到青县,打听到有个姓王的财主新添置了一辆骡子轿车。查清了王家的地址,看清了这辆车的样子,回来报告孙胖子。说青县这财主叫王石在,家中趁三百多顷地,在青县城里又开着几家铺子,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虽说是个土财主,却学着城里富人的活法,要显摆自己的阔气,羡慕城里富人家都有精美的骡子轿车,一直留心要置办一辆。可巧有人来到这里,要低价卖车,王石在见这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还真漂亮,大约有八成新,水曲柳的车辕,红木轿厢,嚼口、车具都是黄铜的,磨的锃光瓦亮。只是这轿厢的青布帷幔自己不喜欢,心说,这不要紧,过后再换亮丽一些的布料重做就是。看这匹青骡,也就是六岁口,正当使。真的是越看越喜欢,一问价钱又不贵,这一套车恐怕要值个五六十两银子,但卖车的二人张口要四十两,说是说是沿途遭了劫,身无分文,又有急事要回老家,身边没了盘缠只好卖车。跟卖车的二人一番讨价还价,只用了三十两成交,就是买这匹骡子也不会低于这个价儿。王石在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回头光顾了高兴,也就没换车上的车棚、帷幔,倒让孙胖子的徒弟探看了个实在。
得到这个消息,徐而发十分高兴,挺佩服孙胖子的办事能力,又想到拘拿收赃人收缴赃车是在邻县,还要费一番周折。所以急忙来到府衙见知府李大人,将案情禀报,请李知府给青县发下拘拿人犯收缴赃车的公文,派刘四带两个人赶赴青县,知会青县衙门将赃车收缴,将买赃之人锁拿到案。
只几天功夫,已然将买赃人犯及赃车提到府衙,由徐而发提审。徐而发先将车行掌柜和尤张氏传来,当面认清,这就是尤三租用的那辆大青骡子轿车。
将王石在提上大堂,两旁的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喝着堂威,这位土财主虽然有钱,可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阵势,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还没等逼问就赶忙将买车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出来。这位本想着炫耀一番的土财主,听长工说大路旁有两个人赶着辆骡车要卖,要卖车换盘缠回家。王实在一看这车的确不错,大青骡子驾辕,一番讨价还价,他只花了三十两就买了下来,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哪知道是有案子的赃车。说着就声泪俱下,捶胸顿足的后悔不迭,连声讨饶,
“大老爷,小民实在不知道这是赃物啊!要知道这是赃物,就是打死也不敢买啊!”
哭号之声让徐而发烦躁不已拍案喝问:
“你好大胆,不问来历,要价又不合常情,你就敢下手买赃物,你可知买赃该当何罪?”
吓得王石在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嘴里不住的叫:
“小民知罪了,实在是不知是贼赃啊!求老爷开恩!”
“我且问你,销赃之人何在?”
“小民不知道,那二人拿了银子已回乡去了。”
徐而发又喝问道:
“你且说说那二人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年龄大小细细的讲来!”
王石在只好老老实实的说:
“卖车的那二人年约三旬,身量挺高,身材雄壮,操山东口音,我问过他们,说是家住胶东登州,自京里出来回山东,半路遇劫,已身无分文,只好卖车换盘缠好回家。”
徐而发又追问一句:
“那二人卖车后去了哪里?”
“他二人说要先回城里准备自水路回山东。”
徐而发问到此处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吩咐一声将王石在押入牢中,将赃车扣押下,待结案后再行处置,青骡子由车行先牵走喂养看管,作为赃证,不得随意转让。
徐而发心想,凶手还没有消息,只有抓住凶手后这案子才能算完,先看看刘四他们有没有消息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