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运河码头搭乘了沿运河北上的客船,十几天后进入山东境界一片大湖中,船到一个小镇靠岸,爷俩儿与二位洋人上岸在码头附近的小饭馆吃饭,出来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也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店铺林立,正逢集日,街上人来人往,叫买叫卖的十分热闹。
几人在街上走了走看看热闹才上船,转天船行至兖州地界,被地方巡检拦下,将人、船都扣了下来。原来是地方传报兖州知府,说是有洋人擅自进京,因这几年各地都在奉旨禁教,对传教的洋人管的甚严,知府怕出了岔子,这才安排将船扣下。知府喝问:
“可有内务府颁给的信牌么?”
上官枚连忙给二位洋人翻译解释,二人连道:
“有,番禺县曾给了信牌。”
可二人在找信牌时发现身上的钱袋失踪了,信牌在钱袋中一并失去。立时急出了一身冷汗。知府见二人拿不出信牌,拍案喝道:
“既无内务府的信牌,就是非法进入内地传教,将二人暂且押下,待申报巡抚大人后将其押解回广东。”
上官月急忙出头申辩,
“大人先不要着急,内务府的信牌遗失,我这里还有番禺县的公文可以作证,他二人实是有技艺在身,是要到京城为皇上效力的。”
拿出番禺县的文书让知府查验,知府取过公文,见果是番禺县给顺天府的公文,打开看了,见果然有二位洋人的姓名等。于是问上官月:
“你二人是护送人员么?怎么就不小心失去了信牌?”
上官月只得说:
“昨日船到沙沟镇,我四人下船吃饭,可能是在饭后回船在街上行走时被贼人扒窃才将装信牌的钱袋遗失的,还望大人为小民做主,派人追查贼人,找回信牌和钱袋。”
知府听了不由犯了踌躇,心说此事尚未理清,又牵扯上盗窃案。偏偏这窃案又发生在自己的管界,只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儿,对上官月说,
“既有遗失情节,我这里先记录在案,本府会安排人尽快查清窃贼去向,追回失物。你们如愿意在此等候破案,可住下等候,只是何时能抓住窃贼本府也不好说。”
上官月闻听,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有意推脱责任,想着尽快脱身上路要紧,也就说:
“既然大人有如此安排,我们赶着进京,就不便在此久候了,只是这信牌……?”
“好吧,你们先写一份失状交来,本府给你们出一份文书,沿途可以以此为据验看。”
上官月点点头,
“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小民等告退了。”
四人出来,商量着写了一份失状呈上,拿了知府给的文书这才离开兖州,上船北上。这事让二位洋人看的直摇头,他们也插不上嘴,丢了信牌和路费,让他们感到很沮丧。好在上官枚一再安慰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做路费。十来天后就来到天津三岔河口,再换船进京。
因为上官月爷俩儿带着货物,所以中途换船都要耽搁些时日,但终究没发生什么事故和危险,进京还算顺利。天近傍晚,船停在通州码头,上官月爷俩儿将自己的货物存在码头附近的货栈,住了一夜。
转天一早爷俩儿和二位洋人租了辆骡车进入城里。父子二人打听到京里的天主堂在宣武门外,于是将两位传教士送到天主堂。
处于禁教期间,这里是皇上特许京城留下唯一的天主堂。教堂前是个小小的广场,教堂由青砖砌就,自外面看是两层小楼,前面的尖顶上立着一个十字架。进到里面,是一高大的厅堂,排列着一排排木椅,正面有一尺多高的台阶,上面有一高桌,侧面放着一架风琴。上官枚一看,里面的布设与自己在西洋所见众多教堂如出一辙,所以也不由随着王致诚、艾启蒙二人一样在胸前划着十字。
四人一进来,里面出来一位牧师,见是两个华人和两个西洋人进来,就很高兴的与他们打招呼。几人向牧师说明来意,上官枚又取出进京的公文,告诉牧师自己是陪伴、护送他们二位来的护送人员,还要向顺天府衙门递交这份公文。牧师当然知道这里的规矩,对上官月爷俩儿说:
“泰西来的两位先生先在这里住下,你们二位先生请明天早上早些过来吧,趁早上顺天府衙门办公时我们一起去将公文投递进去,好让顺天府呈报上司,转呈皇上那儿,皇上准了才能留在京师。”
父子二人见护送二位洋人已到目的地,也算完成了差事,不过还要销差,得等将公文投递到地方官府衙门中,得了回执才算完事儿。上官枚只得与王致诚、艾启蒙二人暂时告别。父子二人在附近找了客栈住下。
转天一早,随牧师来到鼓楼东大街路北的顺天府衙门,将护送洋人进京的文书投递进去,知府将众人传唤上去,验明了二洋人身份,问清二人是以绘画技艺来进宫献艺的,告诉二位洋人,需待皇上准了才能留下。知府批了回文交给父子二人,这才算销了这趟差事。
与王致诚、艾启蒙二人告辞,上官枚还真有些不舍,终究是一路朝夕相伴的朋友,一说离别就有些伤感。二位洋人急忙对上官枚说:“不知你们住在哪儿,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去看你们的。”上官枚连连点头答应,“我们就住在巷尾的小客栈,只要我们还未回漳州,咱们还是有再见的机会的。”将二位洋人安顿好,上官枚父子二人这才去找张老琬的伙计介绍的京里商界朋友。
张老琬的朋友叫郑子曰,在北京虎坊桥开一家洋货店,专营洋货、南货。郑掌柜原是山西人士,年轻时跑行商,走南闯北,在广州与张老琬相识,有生意上的往来。
上官月父子找到虎坊桥,远远就看到这家洋货店的幌子上写着‘专营东西两洋货物’店门眉上的牌匾是‘泰西洋货店’。三间门脸儿,里外两进,一位三旬左右的伙计在前面照应着,见上官月父子打听掌柜,忙将掌柜自后院请出来。
父子二人见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撩着长衫下摆,快步来到堂前。看上去,身体已见发福,长衫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胖胖的圆脸上留着一字胡,倒是一张喜兴脸儿。这位郑掌柜经商半生,油滑得很,见了上官父子,圆脸上堆满了笑意,听上官月父子说明是张老琬的老乡,自广州带来些洋货,连忙道了辛苦,将爷俩儿让进来坐下。问明上官父子带来的是西洋的毛呢、细布等货物,与上官月父子约好,明天将货物运过来,再看货议价。
第二天上官月父子又回到通州,到货栈中取出货物,雇车将货物运进城,来到泰西洋货店,交郑掌柜验货。郑掌柜见都是当前的枪手货,好卖的很,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与上官月议好价,先给了上官月五成的货款,价三千五百两,约定货物出手付清尾款。父子二人在附近找了家名叫“悦来”的客栈安顿住下。
等待货物结款时间长短不好说,只有耐心等待,正好借此机会寻访上官枚的师伯,所以上官月与枚儿商议:
“你的师伯名叫梁三,我与你师伯已有多年未见,此次到京里来,正好有这空闲时间,可以顺便寻访你的师伯。”
上官枚问:
“不知师伯现在是否还在京里?爹爹可知道师伯住在哪里么?”
“应该还在京里,”
上官月说:
“你师伯是个手艺极好的木作,曾随宫廷匠师雷家学过营造法式,领着一班徒弟为官府和大户人家营建府第,多年来在京里揽活计,想必还在京里,只是不知道住在哪里。”
“那我们明日先问问郑掌柜吧,看看怎么寻访才能打听到师伯的住处。”
商量好,转天爷俩儿又来到郑掌柜的店里,打听可曾知道有个专司营造的梁师傅。郑子曰说:
“我到京里也有十几年了,以前也听说有几个善营造府第的师傅,专接官宦人家的府第营造事务,只是没注意这些师傅的姓氏。如果你要打听,可以到郡王府,我只知道前几年郡王府曾营造了好大一片宅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梁师傅营造的。”
爷俩儿闻听,虽无确信,可终究有了些消息。谢过郑掌柜,遂打听着找到郡王府。二人见这王府果然好气派,占了好大一片地面,一丈多高的围墙,尽是磨砖对缝,在外边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绿色琉璃瓦屋顶,高门楼,五层台阶,黑漆大门敞开着,门房里一胖一瘦两个门差坐在春凳上聊着天。到了府门前,上官月陪个小心,向门房打听善营造府第园林的梁三。两个门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叠声的说:
“不知道。”
上官月自怀中摸出些散碎银两递到门房手中,问道:
“不知府中还有谁能知道,望差爷指点。”
门房这才将那张拉的老长的驴脸换做圆脸,堆下笑来,
“你等着,我给你找人问问。”
其中一人进入府内,不一会儿出来说:
“你们随我来,府里大管家可能知道。”
二人随着门差自侧门进入府内,右拐是一个偏院。小小四合院,正房三间,一明两暗。二人进了门,见一五旬左右,微胖之人在屋内端坐。见二人进来,微欠了欠身,问道:
“二位来此要打听什么人啊?”
上官月上前拱手行礼道:
“听说贵府近年曾营造过宅院,我们来此是打听给贵府营造府第的可是姓梁的师傅,这是小人的师兄弟。”
胖管家点点头道:
“给本府施工的确是一位姓梁的师傅带领,只是这事已经过去四五年了,现在这位梁师傅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了。”
上官月闻听连忙说:
“还望大管家指点如何才能找到他?”
“也亏我是当年的经手此事之人才知道这位梁师傅,你要打听梁师傅的下落,可找菜市口那儿有个木料场,掌柜的姓于,他们在生意上有来往。”
上官月闻听连声道谢:
“谢总管指教。”
又取过枚儿手中提的竹篮,递过去,
“不成敬意,这是一点南边带来的土产,请总管尝尝。”
总管忙道:
“咳!这点小事,不必客气。”
二人告辞出来,想想自己不认识菜市口在哪儿,只好雇了一辆车,来到菜市口,果见有个木料场,找到了木料场的于掌柜。听二人说找梁三,梁师傅,于掌柜道:
“梁三?你们问的梁三可不知是不是我认识的梁师傅。因为我认识的梁师傅名叫梁尚,不叫梁三。”
上官月闻听也是一愣,
“难道还有几位梁师傅么?我这位师哥如今年已五旬,中等身量,是江南人士,曾是宫廷营造师样式雷的徒弟。”
于掌柜听了,这才点点头,
“这么说似可对的上了,这位梁师傅的确是样式雷的徒弟,是江南人士,或许以前叫梁三,后来改名叫梁尚也未可知。”
上官月忙问道:
“可知道如今梁师傅在哪里么?”
于掌柜摇摇头,
“我也是有几年没见这位梁师傅了。原来我们在京里工程中有合作,近几年没有合作的项目,只听说梁师傅这些年在天津卫揽活,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但他在天津卫是定而无疑的,因为是天津卫泰和木料行的高掌柜将他找了去的,那高掌柜与我同行,我们也有生意往来。”
上官月道:
“原来梁师傅去了天津卫,于掌柜可知这泰和木料行的地点么?”
“泰和木料行在天津卫南门外,一问便知。”
二人总算打听到梁师傅的去向,又问清天津卫在京城东南二百四十里,已是很近了。谢过于掌柜,回到客栈,枚儿道:
“爹爹多日辛劳,且在此安心休息些时日,容我先到天津卫去找师伯,访得确信,我再回来接爹爹同去相见吧。”
上官月看看枚儿暗想道,孩子如今长大成人,应该可以分担些责任了,京津两地又离着不远,可以让他独自去跑这一趟。想到这儿,也就点点头道:
“也可以,只是你不曾自己一个人独自办事,跑这一趟虽然不远,但也要处处小心谨慎。不管能否打听得到你师伯的消息,都要尽快回来,免得我挂念。”
上官枚很高兴,爹爹终于答应让自己一人去办事了,连忙说:
“孩儿记住了。”
转天,上官枚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打听了去天津的大道。仗着年轻,也不雇脚力,要步行下卫。过了通州,贪赶了些路程,约近黄昏仍不见宿头,隐约见前面有几个人影在争闹。走近一看,见路边一片柏树林中都是坟头,一行路之人被打倒在地,原来是三个拦路的劫匪在抢劫。
回头已然来不及,枚儿也仗着年轻气盛,见此也未生怯意,直迎了上去。三个劫匪见又来了个年轻人,呼哨一声将他围在中心。挑头的匪人把手中刀一横,恶狠狠的指着上官枚大喝:
“小子,把你的行李扔下,掉头回去吧。”
上官枚站稳脚步冷冷的看着,紧握双拳戒备着。劫匪以为将这个毛头小子吓坏了,其中一个贼人走上前来,用刀尖去挑上官枚肩上的包裹。不曾想,刀尖突然被上官枚伸左手用两个手指紧紧夹住,随即闪电般进一步,右手击出。贼人刀落地,胸口中了一掌,蹬、蹬、蹬连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另外两个贼人刚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动手,一个被肘击倒地,另一个被扫堂腿击倒。三个贼人滚做一团。上官枚怒喝一声:
“滚!”
三个贼人刀也顾不得捡,急忙爬起来抱头鼠窜。上官枚见贼人已跑,遂过去将行路之人扶起,被劫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看着上官枚道:
“小兄弟,谢谢你的搭救,”
又指着上官枚的腿说:
“小兄弟,你腿上受了伤。”
上官枚这才感到腿上伤痛,有血渗出。这也是上官枚年轻没有经验,三个蟊贼本不是对手,却不留神被贼人丢下的刀伤了自己。没办法,只好在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的将伤口裹好。被劫之人站起身对上官枚道:
“我也是快到家了,贪赶了些路,才碰上这几个劫匪,亏的小哥赶到此,才将我救下,大恩就不言谢了,我家离这里已经不远,你随我走,先到我家住下吧。”
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物品,与上官枚一同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村庄,到了老者家中。老者的妻子迎了出来,招呼上官枚进屋,安排吃了晚饭,老者要给上官枚请医治伤,上官枚道:
“小伤不用请医了,有旧棉絮给我找一些吧。”
老者找出一些旧棉絮,在灯火上烧成灰,敷在伤口上,又找出些干净白布缠了伤口,睡下。第二天,老者执意要上官枚留下养好伤再走。上官枚不肯,谢了老者,问明了道路,启程奔赴天津而去。
初时走路尚可,渐渐的腿伤疼痛,只好一瘸一拐的慢慢行走,直到天色傍晚也没走出三十里路。偏偏又是一片乌云罩了上来,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已打了下来,一时无处躲藏。看不远处有座庙宇,急忙赶过去,身上已然湿透。进去一看虽说庙宇早已被废弃,好在正殿屋顶还可挡雨。进去寻些干草铺下,又拢起一堆火来,慢慢的烤干身上的湿衣。身上带的干粮不多,勉强吃了一些,却没有水,只好将就一夜。
谁知夜里发冷发热起来,一阵阵寒战,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侯到天亮,想起来赶路,却无力爬起,只好躺下,直躺了一天一夜却不见好转,病势越发沉重,昏昏沉沉又睡下,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听得人声,觉得有人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又有人给自己号脉,不由呻吟一声,渐渐睁开眼来。见眼前一老一少正给自己诊病,经询问,才知道是新任天津知县徐而发,上任途中正巧救了自己,这才随徐而发来到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