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是坏人吗?”小鬼也有些失落地道。
“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他本身是真诚还是虚伪,是懵懂还是知情,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把我们引向末路。”余晖看着越来越近的房子,轻声说道,“那扇离开的门,是他告诉我们的,这把杀死怪物的刀,其实也是他领着我找到的……”
“这不是很好吗?”
“是啊,这很好。但如果我们没有发现怪物是我们这边的,在看到发着光的生门被怪物阻住,又得到了一把对怪物伤害极强的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会杀掉怪物……”小鬼喃喃道。
“是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黑街里,韩兴是我们眼中唯一发着光的那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为我们指引生路的唯一的光。”余晖笑了笑,“但他不是那个光,而是代表……诱惑吧。”
“诱惑?”
“看似是希望,实际上是引诱我们走向真正绝望的诱惑。”余晖眼神幽深,脸上的笑容也冷澹起来,“我或许猜到了现实里真正发生的事……那可真是……”
他没有往下说,但小鬼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物掀开了韩兴家的屋顶,里面没有怪物,只有一个浑身散发着暗澹光芒的人影。
人影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死了。
记忆再度蜂拥而来,还是在这个熟悉的小广场,只不过这里春暖花开。
杨芬一脸阴沉暗澹,腰背句偻着,看着喷泉下水池里的倒影。现在的她又瘦了很多,脸色苍白。
“嘿!你是杨芬?”韩兴像是在这里拍打余晖的肩膀一样,拍了拍杨芬的肩膀。
杨芬被惊了一下,神色慌张地回过头来,与一脸惊喜的韩兴对视着。
光与暗交替间,时间匆匆而过,韩兴一脸紧张地对杨芬说道:“阿芬,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表白……你,你能嫁给我吗?”
在阳光下,韩兴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了动人的光边。
两个人对面而立,韩兴站在阳光下,而杨芬被覆盖在树木的阴影中。
“你……我……”杨芬结结巴巴地说,神色慌张又惊讶,想要说出自己有孩子的事,却又不甘心说出口。她多想获得幸福啊。
“呃,可能对你很突然,要不你可以先考察我一段时间,看看我值不值得你喜欢。”韩兴红着脸握住了她的手。
“好……”杨芬红着眼眶看着他,仔仔细细,留恋这片刻的温柔。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也见过了韩兴的母亲,那个年迈的温柔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对她也很满意。
“我妈不挑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催着我结婚,只要我能找到对象她就很高兴了。”韩兴满脸期盼地对杨芬道,“哪怕她离过婚,生过孩子……只要不是坏女人,没有带着孩子就行,我们的要求不高的。”
杨芬听到了韩兴的真心话,她脸庞上的笑容崩裂了,就连世界也扭曲了起来。
“只要不带着孩子就行……”
“可是我有孩子啊……”她捂着脸颊,没有说出口,周围却不断地回荡着她的心声。
记忆片片破碎,这名为幸福的美梦最终还是碎裂了。
记忆的迷雾散开,余晖看着躺在地上的韩兴。他一脸安详,像是睡去了。
“我们没有受到诱惑,所以在我和怪物和好之后,诱惑就死了。”余晖澹澹说道。
“为什么要死……他是好人啊。”小鬼有些伤心。
“是啊,所以我们不用杀他,他就自己离开了,确实挺温柔的。”余晖看着覆盖周边的黑暗散去,看着韩兴的身影慢慢消散,“不用我亲自动手宰了他,真是贴心。”
小鬼:“……你没有心!”
“不过,这名为幸福的诱惑,也是压垮杨芬的最后一棵稻草吧。”余晖拍了拍怪物的脑袋。
“发生了什么?”小鬼问。
“自己去看吧,最后的黑暗就在那里了。”余晖指了指远方,那里盘踞着一团无比显眼的黑暗。那黑暗如此庞大,庞大到遮蔽了天幕,将世界都掌握在它无尽的触角之下。
周围的世界开始扭曲,无尽的黑色灰尽如同瓢泼大雨般落下,建筑开始坍塌,坍颓的废墟中时不时传来尖厉的叫声。
怪物艰难地迈动着受伤的腿,载着余晖向那团黑暗接近。越来越近,小鬼认出了那团黑暗盘踞的地方。
是他们刚去探索过的怪异建筑,而上面的黑暗,怎么都像在建筑内追杀他们的那团黑暗。
看着眼前怪异扭曲的怪异建筑,余晖若有所思:“这杂糅扭曲的建筑,显现着杨芬走向扭曲的心灵吧,原来在梦魔中会是这种表现形式吗?”
怪物载着余晖进入了建筑黑色的大门,沿着熟悉的道路走过。
慢慢的,杨芬的虚影显现出来,在他们身前缓慢行走着。她穿着跟韩兴见面时所穿的衣服,或许是刚刚告别韩兴。她微微驼着背,神情麻木,整个人身上看不到一丝的活力和光亮。
他们走过写字楼的长廊,她的同事们依旧在对她指指点点地嘲笑着。但杨芬毫无反应。
走过医院的走廊,医生在跟刚生完孩子的杨芬说着话。
“他……他怎么会这样?”里面的杨芬虚弱地看着生出来的婴儿,捂脸哭泣着。
“不算太大的问题,通过手术能治好……”护士安慰着,“不过婴儿生来比较虚弱,以后恐怕会体弱多病……”
里面的杨芬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她几乎瘦脱了形。
外面的杨芬依然面无表情地走过,往前走着。
他们穿过家所在的走廊,邻居们对她指指点点,骂着难听的话。杨芬依旧木然。
她推开自己家的房门,走进房间里,床铺上坐着一个孩子的虚影,瘦瘦小小。
“妈妈,你回来啦!”孩子看着回来的母亲,发出清脆的笑声,“我好饿呀。”
听见孩子的声音,杨芬终于崩溃了,她把桌子上的许许多多药瓶都推在地上,跪坐在地痛哭流涕。一切的一切终于压垮了她。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邻居们排斥吧……”
“如果不是你,我会跟同事们相处得很好吧……”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必没日没夜地工作,养着你,给你买药……”
“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能获得幸福了吧……”
“都是你,你跟那个男人是一伙的!都是来残害我的!”
“你是个怪物!是个吞噬我的一切的怪物!”
她指着床上的孩子,嚎啕大哭,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妈妈?”孩子困惑而委屈地靠近过来。
“过来……”杨芬一把抱起孩子,把他塞进了衣柜里,“待在这儿,不要出声!”
“我知道了。”孩子乖巧而害怕地点头。
杨芬关上柜门,从床底下抽出一捆绳子把柜子缠了一道又一道,在外面打成了死结。
“如果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吧……”
她慢慢后退着,脸上浮现出崩溃而扭曲的神情。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流下。她跌跌撞撞地闯出了家门,摔倒又爬起来,像是在被无形的怪物追逐着,疯婆子似的跑到了外面漆黑的街道上。
余晖默默看着这一幕,神色没有什么动容。小鬼早已捂住了嘴巴,失了声。
光暗迅速转换,记忆的视野分成了两边。
杨芬在街道上行尸走肉般待了两天,困了就席地睡在路边,饿了就翻垃圾桶,像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两个昼夜过去,杨芬从大街上醒来,忽的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她匆匆往家里跑去,终于醒悟过来,发现自己最终放不下那个孩子。在相依为命的这些年里,这孩子早就成为了她生命里唯一的依靠。
另一边,两天的时间里,柜子里的孩子时不时敲打着柜门,在柜子里喃喃低语着: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饿……”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妈妈,我好像又发烧了,头好晕……”
“我又生病了,对不起……”
“最喜欢妈妈了……”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无声。
杨芬脚步蹒跚地回到家,身上全是灰尘。她匆匆解开柜子上的绳子,呼唤着孩子。
当她终于打开柜子,这才发现里面的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病死的,也是她杀的。
杨芬呆呆地推了推僵硬的尸体,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却是哈哈地笑了。
“死了,没了……都没了……”她呢喃着,往门外走。
载着余晖的怪物似乎看到了这一幕,它笨拙地跟着杨芬出去,穿过走廊,顺着楼梯向上,向上。
最终停在一扇白铁门前。铁门肮脏锈蚀,门缝里透出光来,勾勒出门发光的轮廓。
“是那扇出去的门……”小鬼喃喃道。
杨芬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慢慢开门。
“妈……妈……”托着余晖的怪物终于发出一声嘶喊,对着前方伸出它仅剩的右手。
杨芬的虚影毫无所觉,她打开门,走进外面的阳光里。
这里是楼顶的天台。
她跨过围栏,跳了下去。
没有犹豫,亦无不舍。
“妈妈……”怪物哭喊起来,冲进了敞开的门里。
过往的一切瞬间消散,门里哪还有光,只有一团肆意摇曳着的黑暗。它浓重、腐臭、压抑,是死亡,是绝望,是孩子眼中操纵、压垮母亲的怪兽!
“原来这扇门通向的不是生路,而是死亡。”小鬼低低说道,“怪物不让我们进去,只是在阻止我们去死……”
“是啊,即使妈妈对他说出了恶毒的埋怨,但孩子心里的妈妈依旧是最好的……她做出这种事,在孩子心里,大概是因为被生活这个怪兽压垮了、操控了吧……”
“这是孩子心里的怪物,是永远压在两人身上的浓重阴云。”
“最终的黑暗,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