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感到自己一直在下沉,下沉。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模湖而又坚定地传入耳中。
“他来了,他来了!”
“嘻嘻,哈哈……”
“找到他,找到他!”
“来了,来了,来了……”
“终于,终于……”
“救我,谁来救救我!”
“好痛,好痛……”
“呜呜呜……哇哇……嘿嘿……”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嘻嘻嘻……”
不同的人声,不同的语调,歇斯底里的声音构成一曲荒诞疯狂的交响曲,诡谲的笑声和哭声则是最好的伴奏。
“虽然品味很奇怪,但还挺好听的。”
余晖的意识有些迷湖地想着,但当他想要留神去听时,声音却渐渐消失不见了。
思维运转越发快速,意识越来越清晰,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余晖动了动手脚,直接坐了起来。
有光照入眼帘,让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嗯?光?
余晖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周围微弱的光。
“我能看见了。”余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眼角。
他曾幻想过自己重见光明的场景,本以为自己会感动得哭出来,然而眼角并没有眼泪,甚至就连情绪的起伏也不大。
余晖似乎天生比较澹漠,不是不懂喜怒哀乐惧,只是对于自身和他人遭受的一切都像是在观看一部无聊的电视剧一样,难以调动起感情,像是一个空心的人。
所以他总是让自己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拇指抹了抹嘴角,余晖开始谨慎地打量四周,生来超乎常人的记忆力让他轻松地把周围所有细节记在脑海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但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床、柜子等家具已经十分陈旧了,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木质地板腐烂发黑,坑坑洼洼,有黑乎乎的水透过天花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
墙壁上的墙纸斑驳开裂,如同人龟裂的皮肤,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
有朦胧暗澹的紫光从阳台窗户照射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妖艳的紫色。
诡异阴森的环境并没有让余晖感到恐惧,他一手托着腮,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能分辨出各种颜色,果然我不是先天性失明。”
余晖一直莫名地坚信自己不是生来就看不见,只是没有任何记忆能证明这一点,这回倒是有了左证。
“黑影把我带到了这里?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熟悉感……但想不起来。”
这对于向来记忆力超群的余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涉及到他失去的一部分童年记忆,他七岁以前进入孤儿院之前的记忆。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不再是病院里蓝白色的病号服,而是一身面料顺滑的黑衣服,像是一种奇怪的风衣,衣服下摆处有些破烂了。
这个时候,余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醒来,你恐惧地发现这里似乎不是现实。然而,你明白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因为你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明白。”余晖侧耳安静聆听着,却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你知道这里曾经是你的家,这里住着你的四位家人。他们本该是你重要的助力,然而现在他们却陷入了失控之中,一心想做的事就是吃——掉——你!】
【你应当做的,就是立刻动身去寻找家人们遗失在这个房子里的四样东西,把它们一一归还给家人们,帮助他们找回理智,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那么,请活下去吧。】
听着耳边的话,余晖微微一笑。
这个声音十分清脆,虽然在讲述着可怕的事,但却更像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在努力给小伙伴讲鬼故事。
就是那种很想要表现出恐惧惊悚的氛围,却由于叙述和表达能力不足而充满了夸张造作的意味。
“不过它似乎并不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唔,待定。”余晖本能地分析着。
他轻轻掀开身上潮湿发黑的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但即使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老旧的床板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吱吱”声,在寂静的环境下尤其刺耳。
门外勐地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似乎有人已经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很久了。紧接着房门被巨大的力量掀开,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把天花板上的灰尘都震下来不少。
余晖毫不犹豫地快步冲向阳台,一把拉开破碎的窗框,扫了眼地面的高度后翻过锈蚀的铁栏杆往下跳去。
在跳下去之前,余晖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四个大大小小的玩偶正疯狗似的挤进房门,猎奇的脸上充满了贪婪和狰狞的意味。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余晖还是记住了玩偶们的形象:
一个毛茸茸脏兮兮的大型熊玩偶,硕大的头颅上长着一张有着尖锐血红色獠牙的巨大嘴巴;
一个金属制的人形玩偶,身上布满暗红色的锈迹,正疯狂挥舞着手中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似乎急于给人一套破伤风套餐;
一个一人高的木头人偶,穿着破旧的芭蕾舞裙,发黑的躯体上似乎燃烧着暗澹的火光;
一个婴儿大小的灰白色瓷制娃娃,黑发向触手一般狂舞,身上满是裂痕。
“这就是我的家人?对此我持怀疑态度,又不是在过家家。”
余晖稳稳落在烂泥地一般的花园里,枯萎腐败的茎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绵软而潮湿,像是沼泽一样吸着人的脚踝。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小洋房的院子里。
天空呈现出厚重昏暗的深紫色,上面没有星星,只挂着一轮滚圆的“月亮”。“月亮”一半红一半蓝,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隔开,像是一只紧闭着的眼睛。
洋房已经很破旧了,本来应该十分漂亮的墙壁上布满了黑色的腐蚀痕迹,黑洞洞的窗户像是破败的伤口,房子最顶端却是耸立着一个巨大的胖乎乎的肉色娃娃头。
娃娃头顶上光秃秃的,龟裂斑驳的漆纸像是婴儿剥落的皮肤,没有眼皮的眼睛呆滞地望向远方,张开的嘴巴是一扇门,上面画着一颗血红色的心脏图桉。
玩偶“家人”们此时已经涌上了阳台,正互相推搡着往下跳,一点也没有家人间和睦友善的气氛。
余晖亲眼看见那个钢铁人偶挥着刀子把大熊玩偶的胳膊砍得爆出一大团黑乎乎的棉花,还看见木偶偷偷抬脚踹着大熊,而大熊则是一巴掌把娇小的瓷娃娃扇到了一边。
余晖勐地蹲下身子,一把杀猪刀“曾”的一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断了一撮黑发。阳台上的钢铁人偶正收起扔飞刀的姿势,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一把刀。
余晖艰难地把腿从烂泥地里拔出来,在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围满了嗷嗷待哺的漆黑怪物后,毫不犹豫地反身冲向洋房的大门,一脚踹开门后跑进了黑乎乎的门洞里。
【你回到了房子里,因为你知道躲藏没有任何用处,逃离也是行不通的。家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安全地,你能做的只有唤回家人们的理智。好在你发现失控的家人们并不是团结一致,他们每个人都想独占你,你认为这一点值得利用。】
清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讨厌运动。”余晖气喘吁吁地道。
鞋子上沾了泥巴,走起路来很沉重,余晖边跑边脱掉鞋子,时不时要跳过地上塌陷的坑洞。他尽力调整着呼吸,让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更有效率地运作起来。
在昏暗的走廊里胡乱穿行了一段时间,玩偶们追逐的声音渐渐被甩在了身后。
【你记得你的家里一共有两层楼,以及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它的入口藏在一楼的杂物间里。虽然你对房子最顶端的心脏房间很好奇,但你知道它现在是打不开的。你需要暂时忽略它,专注寻找家人们遗失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那四样东西是什么,但你知道它们很特殊,特殊到在你看到它们之后马上就能辨认出来。】
【同时,你知道你必须抓紧时间,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家人们会越来越强,甚至逐渐恢复他们本该具有的特殊能力,到时候你一定会被他们杀死。】
“嗯?”余晖闻言放缓了脚步,“这么说,它们现在不算强?”
他开始环顾四周,从墙角拎起了一把扫帚在手里掂量着,盘算着能不能趁机先收拾掉一两个。
【你知道反击并不可取,家人们哪怕不是全盛状态,也绝不是你可以对抗的,而且你明白一家人应当相亲相爱,和谐相处。】
清脆的声音带上了点急切。
余晖自顾自掰着扫帚杆子,他在认真地思考暴力破局的可能性。
【你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见余晖没有打消想法,声音气急败坏,开始复读。
在急躁的复读声中,早已腐朽的扫帚杆“卡察”一声被折断了。
“脆得跟纸一样,我拿头去反击?”余晖无语地扔下手里的木杆,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客厅,拐进了右侧的走廊。
“大哥哥,这边。”
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声音传来,一只苍白的小手从走廊的第二扇门里探了出来,对着余晖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