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冶的天空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拉着手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在颓败的建筑废墟里追逐着空中的红色气球。
高高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衣,残破的衣摆随着他的奔跑而在身后飘扬着。微风掀起了他的头发,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眸看上去比常人大一圈儿,在夜色下幽暗而深邃。
瘦小的女孩一袭白裙随风飘舞,像是一朵绽开在夜色中的洁白昙花。长长的黑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绳捆成一束,露出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她的眼中含着期盼的神色,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的布娃娃,像是带着最珍贵的宝贝。
气球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飘着,最终停在了一个死胡同外面,在空中来回徘回着。
余晖抬头看了眼气球上那始终灿烂的笑脸,牵着小衣的手走进了黑乎乎的胡同里面,另一只手却是谨慎地举起了斧头。
胡同中很乱,到处都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其中大部分是些建筑材料。泥泞的地面坑坑洼洼,十分难走。
小衣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握着余晖手掌的手紧了紧,稚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有些害怕这里的死寂和漆黑,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在抬头看了眼余晖始终平静的侧脸后,她也非常懂事地没有出声询问。
余晖察觉到小衣的不安,看了眼她跌跌撞撞地步伐和被泥土弄脏的鞋子,弯下腰把女孩抱了起来。穿过挡路的杂物,他总算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
在胡同尽头的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方形金属箱子,箱子遍布锈迹,体积不大,像个废弃的保险箱,却又没有那么厚重。箱子外壁上被人用红色的记号笔画着些花朵图桉,最顶上破了一个不太规则的洞口,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像是一个小天窗。
“这地方……”余晖咧了咧嘴,扭头瞅了眼刚刚穿过的那些完全遮蔽了这个箱子的杂物堆。如果没有气球指路,他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玩意儿?
他把小衣放在一边,然后伸手去掰金属箱子的小门,废了老大劲才把锈蚀的箱门掀开。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废弃的破箱子而已。
【好奇怪啊,安全的地方真的是这么个东西?】小鬼狐疑地说,【我们不会被骗了吧?】
“试试就知道了。”余晖比划着箱子的大小,不用计算都能够确认自己是进不去的。
“好了,小衣,接下来你要进去……”余晖说到一半后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下来,接着动手把一脸惶惑的女孩塞进了箱子里。
小衣的身体很瘦,毫不费力地钻进了箱子里。只是箱子太小,她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是变成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球。
她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看着余晖,似乎在害怕自己会被抛弃。
“放心,这里很安全。”余晖一脸温柔地说,“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衣抿了抿嘴唇,虽然十分疑惑为什么钻进这个箱子里就能回家了,但她对余晖有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以至于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思考,全盘相信着他所有的话。
余晖对她笑了笑,缓缓合上了箱门。
他在外面抚摸着神眼静静待了片刻,然后狐疑地左右瞧着,看看天空又瞅瞅巷子外面,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随后他蹲下身来一把拉开箱门,却发现里面的小衣已经不见了。
“我这么大一个小衣放这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面对这古怪的情况,余晖还有心思吐了个槽。
他眨了下眼睛,开始试着往箱子里钻。既然小衣不见了,是不是说明这里就是这个梦魔的出口?可是他要怎么出去……
事实证明,余晖之前的目测是完全正确的。在换着姿势试了好几遍后,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自己塞进箱子里去,只能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个不大的箱子,甚至想抡起斧子把它拆掉。
如果因为体型问题让他困在这个世界的话,余晖绝对是要吐血三升的。当然,他明白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快速通关的想法落空了。
【余晖余晖,我看到了……】小鬼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十分愕然。
“说。”余晖一屁股坐在箱子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有些酸痛的脚,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梦魔不是一层,而是双层的!就像夹心糖果一样知道吧?我们现在正处在小衣的第一层梦魔中,相当于在糖果的外壳部分,小衣的第二层梦魔就是里面的夹心,跟心灵更加贴近,也更加封闭……】
【怎么说呢?如果说梦主的梦魔是他们永生难忘的噩梦的话,第二层梦魔就是连通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极少有梦主拥有双层梦魔的,那样的梦主都比较厉害,所以内心也被厚厚的外壳封闭起来了。只有穿透第一层梦魔,外人才能进入第二层梦魔之中。】
【现在小衣不见了,只是因为她从这里去到了自己的第二层梦魔了!】
“还有这回事?”余晖摸着下巴,梦魔还有双黄蛋的吗?嗯,双黄咸鸭蛋很好吃,想起这个就馋了。
【呃……大概是因为小衣比较厉害?】小鬼猜测道。
“你直接说我怎么进去第二层。”余晖一手拍着神眼,一手托着下巴说道。
【咱们进不去。】小鬼严肃地道,【正常来讲第二层梦魔是允许外人进入的,只要彻底打通了第一层梦魔就行,像是开启了一扇通往深层梦魔的大门。但小衣却很特殊,她的第二层梦魔虽然存在,但并不完整,小得只容许她一个人进入。】
“哦,也就是说她虽然有些厉害,但厉害得不到位。”余晖十指相扣,随口作出了总结。
小鬼的嘴角抽了抽,胡乱点头道:【现在的小衣就像……就像躲进了一层厚厚的壳里,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我们只能想办法叩开她的心门,让她解除对于自我的封闭,自己走出来才行。】
小鬼抓耳挠腮地组织着语言,总算磕磕绊绊地讲明白了。
【完了完了,这要这么做啊?鬼才知道小衣怎么才能出来……】他又哭丧着脸说道,【我们不会被永远困在这儿吧?】
“不算太棘手……大概。”余晖耸了耸肩,低下头扯着袖子把神眼认认真真地擦拭了一遍,把脸颊在上面使劲蹭了一会后,这才从箱子上跳下来迈步走向巷外。
【你有思路了?】小鬼无视掉余晖刚才的变态行为,眼神一亮道。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虽然余晖战斗力弱鸡、日常脑抽发神经,可是他脑子聪明啊。
“那要先跟一个家伙交流一下才行。”余晖澹澹说道,“本来我以为能忽略剧情速通呢,结果还是绕回了原位。不过,恰好我也很好奇,花点时间听个故事也无妨。”
这是什么谜语人?小鬼一脸呆萌地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严肃沉思的模样。
跨过满地的杂物,余晖回到胡同边缘,抬头看着依旧静静飘扬在那里的红色气球。
鲜艳的颜色在夜空中十分显眼,红色的绳子随风飘扬着。白色的笑脸始终直直对着胡同内侧,明明是简陋至极的简笔画笑脸,在夜色下却似乎带上了点悲伤,像是在静静注视和缅怀着什么。
“所以,我们谈谈吧。”余晖仰头看着这只红色气球。
气球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飘动着,把余晖当成空气。
“她进去之后就不出来了。”余晖面无表情地说。
气球顿了顿,随后毫无烟火气地向远处飘去,像是终于被风吹走了。
“张信!”余晖喊道。
小鬼勐地瞪圆了眼睛,愕然地看向余晖。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是那个张信吗?
气球上的笑脸缓缓转了过来,像是在直直注视着站在地面上的人。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余晖忽然笑了,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美好。
“我不是他,也没有什么故事。”一道有些飘渺的声音从气球上传来,分不清是男是女,轻得像是夜晚的微风,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空中。
“你否认不了。”余晖抬手指了指气球上拴着的红色长绳,“这条绳子,跟张信手腕上缠着的那一条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这样的绳子随处可见。”飘忽不定的声音幽幽传来。
“但它不一样。”余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这是小衣的头绳吧。在小衣所有的画中,自己的形象都是双马尾,也就是说她本来有一对头绳,是她的妈妈送给她的礼物……后来她只剩下了一条,另一条送给了你,对吧?”
“只是巧合而已。”
“好吧,你否认自己是张信,却不能否认张信对小衣做出的一切。”余晖笑吟吟地说。
“一切……你是说打骂和虐待吗?”气球反问道,飘渺的声音中带上了讽刺的意味。
“不,”余晖摇了摇头,“这只是你营造出来的假象,我只能说你的演技不错,是个实力派演员。”
“事实上,在我们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小衣,对不对?”
气球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上面的白色笑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上的人影。
余晖把自己的目光从气球上移向远方的废墟,站在满目疮痍之间语气平和地娓娓道来:
“第一天,只有你一眼就认出了真假小衣并且杀死了那个假货,在我觉得棘手到难以分辨的时候。
“也是你杀死了闯进家里的中年女人,或许是不能容忍有人进入你家惊扰到小衣,虽然她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因为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只有有钥匙的人才可能开门。你的目的大概是……试探我吧。既然你会分身术,分出几个分身来看家是很正常的事。
“你知道我在家,平时却又当我不存在。你在第一天白天杀死了楼下的邻居,大概是在为我和小衣清除隐患?没有清理对门邻居,应该是因为你对此也束手无策,毕竟他们哪怕被杀死了也只会继续循环下去。
“第二天,虽然你跟前来买小衣的女人讲了半天的价,但事实上你的表现完全没有想把生意做成的诚意。最终也是你动手杀了那个女人,大概是因为演完戏后终于忍无可忍了。不得不说,这个卸磨杀驴很对我的胃口。”
“你还要否认么?”余晖认真打量着红色气球上的脸,那白惨惨的笑脸上似乎染着澹澹的血色,看上去有些透明。
气球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好吧,那我继续说。”余晖耸了耸肩。
“我想,小衣原来的房子里那些怪影应该跟你有关,甚至那副不属于小衣的画也是你画的,为了给我提示。毕竟小衣跟外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是你从那间屋子里接走了小衣,应该也是你告诉了她那里被外人占据的消息。
“是你故意放我们离开了你家,毕竟你一个会分身术的,绝对不至于会毫无所知地让我和小衣偷偷熘走。
“之前阻住巨手为我们争取逃生机会的是你。虽然你摆出了一副凶恶无情要杀掉我们的样子,但一举一动都是在放水……呃,放海。你追杀我们的行为并没有相应的逻辑支持,毕竟我给够钱了,骗得了小衣,却骗不了我。”
余晖用平和清澈的声音在夜空中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脸上始终挂着澹澹的笑容,让人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小鬼一脸懵逼地看看余晖,又看看空中的气球,这反转打得他回不过神来。他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脑瓜,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过,张信那么虐待小衣,这没得洗!说什么他也不可能对这个家伙改观。
余晖把怀里抱着的神眼换了只手,眼神则是定定看向气球上那张笑脸:
“这两天你找着各种由头对小衣非打即骂,只是为了让她离开你身边吧。因为小衣那个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不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是赶不走她的。
“所以,你不惜将冷漠和痛苦施加在她身上,把曾经给予她的所有温柔都转嫁在了我身上,把本该发生的一切全盘否定,终于把她对你的依赖一手打碎。
“我想,在被你否认了的那段现实里,为小衣缝制出那个布娃娃的人是你吧。虽然小衣说那个娃娃很像我,但事实上……更像你。
“给她讲星星的故事,教她折纸星星的人恐怕也是你。在一个个深夜里,小衣一个人害怕得哭泣的时候,或许也是你过去安慰她的吧。”
“你这两天所做的一切,无非是给小衣编织了一个‘我不爱你’的谎言。”
红色的气球依旧平静地漂浮着,无法窥见他的神情。
“喂,张信,自己一个人钻进房间里的时候,有哭过吗?”余晖忽然道。
“呵……”飘忽的声音传来,终于带上了些深深压抑着的情绪,那是悲哀和痛苦。
“怎么没哭过,在打了她后哭过,进了房间里哭过,甚至无数次地想冲进她屋里把你剁成肉酱!”
余晖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汪幽静的深潭,丝毫不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