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很喜欢你?
听到这一句,王希之的心就往下沉,她听出来萧谷有点不高兴,形势比人强,她现在没有在萧谷面前拿架子的权力。
萧谷接着道:“在她心里,你是个完美的人,是她的榜样,但你要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让她伤心的,而我绝对不会让妹妹再伤心,谁要有这个想法,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王希之争辩道:“可是,您的比试怎么办?”
萧谷淡淡道:“七宝妙会,天下盛事,要能夺得榜首肯定会受到天下才俊的敬仰,获得极高的声望,但是你觉得我在乎吗?不管胜负,我都是晋王府世子,不管世人是否承认,那把剑都在晋王府手里。”
大唐的想法和清河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相比清河要实际得多,但王希之依然不能理解,声望高的人才有号召力,难道不是吗?她自己就是在这士林中以才学获得声望的,王家也因为这种声望得到了好处,尽管她让萧谷这样做是龌龊了点,可她觉得这是为清河百姓而努力。
“殿下,成大事不拘小节,世俗规矩在大义面前,您觉得还重要吗?”她依然据理力争。
萧谷摇摇头:“我的父亲晋王,他已经多年不问兵事,整天喝酒成了个醉鬼,但你若小看他的声望那就错了,哪怕再醉十年,哪怕你们一个个找上门去把他打败,他依旧能够一呼百应,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的声望是亲自竖立起来的,他能让每个大唐百姓都骄傲无比!”
王希之哑然,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萧谷继续说道:“不管什么比试,在百姓看来,也就是你很厉害,很高雅,那么他们从中获得了什么呢?而我的父亲当年的胜利,让所有唐军都拥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所有百姓都有骄傲的底气,这是他们实实在在获得的东西,别人才能给你实实在在的支持,声望又算个什么东西?”
王希之这才明白,原来这为世子根本就没把这七宝妙会的胜负当回事,他的到来只是展露一种姿态而已,真正的关注点在大唐的皇宫里。她这些年确实也获得了不少声望,可这一切有什么用,如果大唐军队直接杀过来把她拿下,声望能给她脱身吗?
恐怕,那些口口声声支持的人,也仅仅是声援而已吧?
确实,他们没有从王希之的声望中获得任何好处,谈利益很俗,可百姓就认这个,你觉得俗,那是你自己清高而已,你得真正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才能真正支持你。
在军中,也不是因为你厉害别人就敬仰你,敌人也有很厉害的,厉害只是个表象,你要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办事。你救人一命,别人就拿命报答你,你跟他们并肩作战,他们就会和你同生共死,而虚名,永远也不是真正的威望。
“希之明白了,只怪以前被虚名晃花了眼。”王希之站起来给萧谷鞠了一躬。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两个不同,放眼的地方也不一样。”萧谷忽然笑道,“不过,你若以为我是来丢人的,就大错特错了,放心吧,不该丢的脸,我不会丢。”
“是希之唐突,想差了,这就告辞。”
王希之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她自以为是为了大义,却没想到别人根本不在乎这个。
背后还传来萧谷的声音:“回去和你父亲说,想要给我好处,就实际一点,这样的虚情我还不屑领。”
……
清河文风盛行,特别是佑京,人才辈出,才名就是一切。
但放在那几个强悍的国家眼里,根本不屑一顾,我们不动你,是因为怕引起其他变故。当真以为你们能左右逢源吗?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最下乘,丧失了主动,今后你自己的一切也都只能随着他人而变化,毫无底气。
可就文风来说,清河也只是普遍了一些,要论最顶尖的几个,哪国都不比清河差。
就如同萧谷所说,你树木再多,比试的也只是那两三棵大树而已。
万众瞩目之下,第一场迎来的是文宝比试,会场在七宝园中的修身宝殿进行。
修身是古之君子的必修课,是文人立身的根本,没有修身其他一切都不用谈,所以这一宝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关注面最广的。甚至于不是文人都喜欢效仿,说难听点就是附庸风雅,但不管怎么说风雅是必须要有的,有了这个,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你才有说服力。
所以在文宝之中,修身宝殿的比试最为被人津津乐道。
琴棋书画舞乐,甚至于收藏喝酒都能归属为修身这一宝,不过琴棋书画是最常见的,也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书法一关,常说人如其字,这是修身的根本,所以无论你要提出用哪一项参加比试,书法都得过得去,否则你就不要提文宝了。
所有才俊使团进入宝殿,现场居然还请来了观礼的天下才俊,总数居然数千人!
进入宝殿之后的数千人犹如到了圣地,很有秩序地默不作声,没有任何的交头接耳,须得进行比试过后他们才可以发表意见。才俊们都很遵守规矩,能来观礼也绝不容易,这也是对他们才华的一个认可,请的全都是各地名士,才华声望缺一不可,没人想来这里丢人。
而评判的也是他们,作为发起人,王崔亭和一众学者只负责出题与主持比试。
第一题便是书法,纂抄名篇,在主办者规定的范围内选择一名篇抄录,纸笔都由主办者发给,而抄录不署名,然后任才俊们传阅。这样评出来的成绩才有可能真实,不过也是相对的,比如一些少年出名的文士,成年就已有流传甚广的墨宝,很多人看过,但在主办者看来这不属于作弊,你年少能让这么多人承认,本身就是实力。
各个使团就位,各自分一席,大唐的席位上最为扎眼,因为只有一人!
哪怕再矜持的名士,此刻也禁不住交头接耳了一阵。
“那是谁?”
“据说是晋王世子。”
“他一个人代表大唐出席?”
“看来是的,这是大唐无人?还是藐视天下?”
萧谷坐在那里气定神闲,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他还是如当年孤独地在晋王府里习练。
他淡淡看了其他席位的使团一眼,就开始疾书。
过程很简单,能选来参与比试的都是佼佼者,这只是纂抄而已,所以没人有问题,全都是顺畅地纂抄完毕,这个都有问题也不用比下去了。大家速度都差不多,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完成后交到主审席位让王崔亭等一干顶尖名士先看,然后发下去让在场数千位来自天下的才俊传阅。
按理说这不可能存在偏颇,公论自在人心,结果也是这样,很快参与比试的几位才俊就被人认出来了。
“这篇《劝学》,应为南吴名士贾从心所纂抄。”
“没错,但我觉得那篇《山河赋》不错,立意恢弘。”
“喂,这可是纂抄,与立意何干?所选文章都不是现场所作,再说了,《劝学》的立意何其深远……”
很快,公论就大致成型,贾从心自小闻名,他的书法也有超过同龄人的优势。
这么说吧,如果不选他的,别人不会认为你独具眼光,而是你根本不识货。
人的名,树的影。
这不算对其他人不公平,谁让你没有人家的才名呢?贾从心能做到广为人知,本身就下了不少的功夫,起码他的功力受到众人认可,人家以前的付出不能不算数。
贾从心也听到了众人的赞颂,淡然坐在那里,只有眼神是满满的自信。
他自信光比功底,当世没人是他的对手,有点苗头的造就该出现了,就连新辽之狐在书法这一项上也只有甘拜下风。各有所长嘛,叶季玉其实在武宝方面更具优势。
但是,参与品评的才俊们并没有得出最后结论。
“《大风起》?这是哪一篇?没听说过。”
“不过,这笔力可是相当大气,我认为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
“嗯,单从书法角度看,可与《劝学》那篇相比。”
“你胡说,贾公子书法谁人能比?在场比试的才俊都不超过二十多岁,莫非这些年就只练了书法,没做别的?”
“依我看,各有千秋,一个含蓄内敛,一个不羁大气……”
这是一个新篇,开始并不显露是因为有人在细看全文,不像那些名篇大家都已烂熟于心,所以传阅得就慢了一些。当传阅的人数越多,就越对这一篇文章赞不绝口,单论书法而言,隐隐已有自成一家的气象,虽未成型但已显大气,他们之中没有自成一家的名士,想不出这样的书法究竟如何形成。
到底是博览众家之长形成,还是避世观心的灵光?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篇与贾从心的书法相比,说谁好都有人不服。
最后这两篇又递到王崔亭那里去了,说是众人相持不下。
“你们的意思,这两篇最好,却分不出高下?”王崔亭微微笑着站起来。
众人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又笑着说:“没关系,文无第一,这确实很难取舍,你们现在也并非立即决出个高下,接下来还有比试,各国才俊可各自发挥所长,书法也仅供参详而已。”
下面就有人不同意了:“王大人,书法虽为基础,可发挥到极致也是一长,而且古之大家凡以书法见长的,其流传更为隽永,越是基础就越难自成一家,王大人何不先公布各篇纂抄者呢?”
有人附和:“就是,若书法不算一长,那天下文人都会反对。”
贾从心脸色微沉,他隐隐觉得自己猜出这《大风起》是谁些的了,目光转动,看到了叶季玉,果然也如他一样的眼神。
王崔亭微微笑着,说道:“那好,既然都有此愿,这两篇我就说了,《劝学》纂抄者为南吴贾从心。”
在座才俊们都微微点头,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下一刻,他们就惊讶了。
“《大风起》,纂抄者萧谷,作者为,大唐晋王府世子,萧谷。”王崔亭依旧淡淡地说道。
这声音让场面一度陷入沉寂,所有人停止了交头接耳,呆呆地看着王崔亭。
不是说谁就不能赢贾从心,可至少之前也该显山露水吧?
萧谷这个人,很多人都知道,他身为大唐晋王世子其实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可要说他文才过人恐怕难以获得认同。萧谷的武艺大家都听闻一点风声,大唐皇室,秉承大唐一向以来的武功也理所当然,可你要说他文才书法过人就难以置信,没其他的,书法和武功一样,需要多年的练习。
隐隐有自成一家的气象,这可不是对一个年轻人一般的评价。
哪怕你前半生什么都不做只练书法,能做到这一步也足够传下千古才名。
他是怎么做到的?
王崔亭看着众生百态,脸上始终是淡然的笑容,此刻他的心很坚定,看来自己又一次选对了道路。对于武功方面他不怎么熟悉,可文才的判断他是有一套的,他能从一个人的字里看出这个人的能力,显然是萧谷的书法给了他信心,他坚信自己选对了人。
“那么,接下来请诸位才俊各显神通,向天下展示己之所长。”王崔亭淡淡道。
他心中大定,光凭这书法,萧谷几乎已经奠定了此宝文魁的位置!
自成一家是这么好说出口的?哪怕你写得再好,也没有资格获得这个评价!
经过今天的比试过后,恐怕萧谷的书法在今后文坛上的位置会提升到一个当世所有人难及的地位,因为书法一途,当世还没有谁被称为自成一家的。
场面轰然大乱,也正是因为王者孤独,大唐有太多的敌人,他们都不愿意萧谷出这个风头。
“诸位请听我说一句。”萧谷的声音淡淡响起。
声音虽不大,却能穿过嘈杂声传递到各人的耳朵里,各使团的才俊也为之面色一变。
有此内力已算当世高手,这个人当真完美无缺吗?
众人声音戛然而止,萧谷继续道:“其实小字我不喜欢,大字才是我所长。”
接着他就挥毫疾书,在一张大纸上只写下一个字:天!
让跑腿的随侍官员把这个字挂了起来,众人看到无不震撼难言。
这个字并不飘逸,难道天不是飘逸的吗?
王崔亭看着这个字,微微点头,隐隐感觉这个字传来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什么笔法练习可以达到了,必须是书写人的内心达到一个境界,才可以让自己的心绪随着一个字传达出来。
他问道:“天之义,世俗之上,可这个字让我们感觉到了实在的磅礴之气,霸气而不雅,世子殿下,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萧谷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天就该是高高在上吗?你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不用说我也猜得到,是为了高人一等!可是,你们想高就能高吗?天是百姓,是人民,没有他们的衬托你们什么都不是,所以天就是人,是每一个勤勤恳恳活在世上的人,你们就像是天上的白云,没有天,谁看得到你们?”
才俊们不想承认,也不敢否认。
他们读书的目的,确实也就是出人头地,想飘到天上去,他们没有那么崇高,谁若是说他们和那些贱民一样甚至是不如,他们是要生气的。不能否认,他们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想向更高的地位攀爬,竭尽全力获取才名,是为了不想像众生一样庸俗。
但是今天萧谷告诉他们,众生庸俗吗?不,他们永远是最大的!
于是,天就不再飘逸脱尘,而是展示出一种磅礴的霸气,那是由一个个凡人组成的力量,任何狂妄自大之徒都会被其吞没。
“哈哈哈……”王崔亭大笑,“我认为今天魁首已经很明显了,诸位觉得呢?”
能有此见识,魁首当之无愧!
所有人也是这么觉得的,虽然他们不想承认,但也不能出头否认。
一来萧谷的话很有道理,哪怕是用圣人之言批驳也显得是在狡辩,他们没人想出这个头。二来萧谷背后就是大唐,堂堂武力,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斩钉截铁,这是大唐的底气。
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呢,反正参与品评的才俊们是不愿意,他们今日才觉得自己的微弱。
可他们不出头,就不代表没人敢出头了,任由萧谷这样下去,今天就不用比了。
贾从心针锋相对地站了起来:“王大人,此话说得过早了吧?”
王崔亭却一点都不意外:“贾公子有话请说,毕竟规矩早就定下的。”
贾从心点了点头:“晋王世子的功底,在下确实佩服,没想到前二十年并没有荒废时日,可喜可贺,不过,要拿到今日之魁首还得与才俊们较量一番,世子殿下以为如何?”
这就是当面挑战了,也只有挑战,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对战就没有高下。
萧谷淡淡地看着这个神交已久的敌人:“你想如何较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