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没羞恼,只是心中有些为难。
明谨儿先将纸张往回收,却从包袱里掉出个东西来。
是她做出的竹笔!
也不知是否夹杂在这几张纸里头,给一并带了出来。
竹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正巧就在明谨儿那双破旧的布鞋边。
她弯腰拾起,原本还想着无法跟掌柜的交代,都想午后再来一趟,未曾想过老天爷如此给脸面。
明谨儿握着竹笔,心头大定。
她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笑,那双眼眸晶亮,其中饱含的自信不言而喻。
“好,那我便厚着脸皮与掌柜的讨些墨了。”
二人简短对话后,掌柜的便从柜台后绕出,他将砚台往手中一端,还额外拿了支瞧着不便宜的毛笔,便带着明谨儿往店里一张靠墙的旧桌子去了。
说是旧桌子,明谨儿一瞟眼,便看出来是红木所制。
书斋这么能赚银钱?
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往空荡的袖口一捏,便又歇了心思。
哪儿来那么多银钱,现下连肉都吃不起。
掌柜的将砚台放好,又想将毛笔给蘸上墨汁,被明谨儿眼疾手快阻拦了下来。
“掌柜的,我自个儿带了笔。”明谨儿笑着解释了句,紧接着便将竹笔往砚台里一蘸。
这是研磨过的,墨汁一接触到竹笔,便顺着明谨儿微微劈开的笔尖,朝着蓄墨的凹槽去了。
不一会儿,便将墨给吸够了。
她拿起竹笔,又倒置了会儿,将墨往后稍挪挪,便朝着木桌上的纸张写去。
掌柜的早早便看得怔住,他从未见过用竹子做笔的。
心中惊奇之外,还有些感慨。
家中都拮据到买不起一支毛笔,这沈家小娘子却仍旧学了一手好字,可见心志坚毅。
他想些什么,明谨儿是一丁点儿都不知。
握着竹笔的手稍稍有些抖,便将第一个字写得差强人意。
后头顺了,那瞧着赏心悦目的字,便一个个从竹笔的笔尖衍生出来。
明谨儿写得是诗经,她记得不多,只写了四五句便作罢。
掌柜的目光这时已从她那手出众的字移开,落在了竹笔上。
“沈家小娘子,你手中这笔……是自个儿做的?”他舔了舔略有些干涸的唇,似乎透过这瞧着平平无奇的竹笔中,瞧见了堆成山的金银。
明谨儿点点头,原本不打算用竹笔做营生,此时却在掌柜那仿佛瞧着块儿金子的神情中,改变了主意。
她略微沉吟,便找到了合适的说辞。
“这竹笔是我瞧了些古籍,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边说,明谨儿边万分心虚,“正打算过些时日改得好瞧些,试试能否拿出去换银钱。”
“原来如此。不若这样,你将这竹笔改好了,直接往墨宝斋送来。”掌柜的搓了搓手,“不知沈家小娘子想卖多少银钱?”
这话将明谨儿问住了。
她连普通的毛笔都没买过,又怎么会知晓值多少银钱?
只是卖得低了显得廉价,富贵人家不会考虑。
卖得高了,也不知是否会有人试上一试。
她紧抿双唇,心中思量了半晌,才想出个法子来,“这卖多少我倒是未曾想好,不过打算将竹笔做两种,这便是其中较为便宜的。”
掌柜的眼神一亮,他急忙点点头,“是了,若做两种,便都能卖了试试。”
此时的墨宝斋掌柜,对眼前瞧着不打眼的农家妇改观了。
他正了正神情,“也不知沈家小娘子如何称呼?”
“明谨儿。”也不过多解释,明谨儿简洁回应。
掌柜的似是想不通沈家小娘子为何姓明,却也未曾多问,闻言也将他的名讳说了。
墨宝斋掌柜姓乌,单名一个善字。
二人几句话便商议好了,将余下竹笔拿来的日子。
不仅如此,掌柜的还拿了本瞧着有些老旧的三字经给明谨儿,让她至多三日后便将抄写好的送来。
至于三字经……
若是明谨儿还想再誊写,便先留着。
“那掌柜的,这抄写一本三字经,能算多少银钱?”明谨儿出口问道。
引得一旁观察她许久的学生皱了眉,嫌她铜臭味太浓,不仅方才的欣赏一扫而空,还挥袖冷哼了声,大步从明谨儿身侧走过。
“明娘子无须在意。”乌掌柜急忙出言解释,“这乃方家的公子,最是注重规矩。”
也最迂腐。
余下的话乌掌柜未曾言明,明谨儿却从他神情中瞧出来了。
“这三字经誊写一本,若是上好的纸张,那便是三百文起。”乌掌柜伸手将一侧的纸张拿了一沓,分别给明谨儿瞧了瞧,“中等的二百文,下等的便只有一百文。”
“那这上等的纸多少银钱?”明谨儿知晓,若是她不先抄几本来,乌掌柜不会放心将贵些的也给她带回去。
不等乌掌柜回话,熟悉的冷清嗓音自门口处响起。
“家中的纸用完了?”
沈沉奚微掀衣袍,左脚迈步进了墨宝斋。
“……你怎地来了。”明谨儿心中一紧,慌乱一闪而过。
她掩饰得极快,却未曾让沈沉奚漏过。
“沈公子。”乌掌柜带笑招呼,他可不知明谨儿的担忧,开口便道:“明娘子是想买些上好的纸张去誊写,并非自个儿用。”
沈沉奚的脚步顿住一瞬,他脸色忽的一沉,却不言语,目光朝红木卓上的纸张看去。
上头的字赏心悦目,却与明谨儿往日的丝毫不同。
他眯了眯眼,看得明谨儿心中咯噔一声。
“原来如此。”
沈沉奚不多言,在乌掌柜去招呼别的学生时,才靠近了明谨儿。
二人的目光相对,他眼中的怀疑明晃晃摆了出来。
“你的字迹为何变了?”沈沉奚用得仍是平日里那好似漫不经心的清冷语气。
却听得明谨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刚想将哄骗沈沉英的话说出来,却被眼前这人率先给堵了。
“若是你想说这几日练出来的,那便不必答了。”沈沉奚那双深邃的眼眸,好似能将明谨儿给看个透彻,“这字没个四五年的功夫,定然是练不出来的。”
完了。
明谨儿心中发苦,连带着神情都苦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