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第一场小雪飘飘而落,宁嫣走出思明殿时看到了一幅山川万里银装素裹的画卷。殿外的数棵梅树上,花色与雪光交织绽放着冷艳的光芒。
归岚山常年气候温湿,风也是柔柔的,没什么脾气。可是不知何时起,风变得凌冽而刺骨,就像那个人,似乎也被时光变得面目全非。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在他的眼里,自己又何尝不是面目全非呢?
裹紧了披风,她一路深深浅浅地向着冰室走去。有些事,总得要说清楚不是吗?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多年前他们漂泊江湖已久心生厌倦,想要找一个归隐之处一起白首偕老。寻寻觅觅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她至今依然记得当时雀跃的心情,依然记得他们用翠竹搭建的第一间简陋的小屋。
他是武学天才,更擅兵法诡道。宁嫣的那点微末伎俩几乎全是师从于他。
那时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在归岚山的四周布下了九转偃月阵,七星北斗阵与锁雾阵三大阵法,将整个归岚山包裹地固若金汤。一时间,名传天下。
起初不少江湖人士慕名前来闯阵,遗憾地是全部败北而去,于是归岚山的名号愈发地响亮。因来的人越来越多,顾明轩烦不胜烦,又在入山的唯一一条水路梦溪上设了一个雾障。陷入雾障的人在乘船过程中会渐渐地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然后莫名其妙地掉下水去。人们渐渐心生敬畏,归岚山这下才终得清净。
那时他们吹着山风,坐在最高的的山崖看日出日落,笑着山下这一群一群飞蛾扑火的傻瓜。那时是多么地愉快。
一阵冷风吹过,她觉得脸颊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回忆总归是最奢侈的东西,纵然她如今富有一国可是内心总是空空荡荡。仅有的那些破碎的画面也不过如同沧海遗珠一般,渐渐寻不到了。
现在的这座归岚宫,高华而落寞,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她慢慢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一块匾额上用古篆写着“冰室”二字。
她抬手,犹豫了片刻,敲门。
“谁?”
“是我。”
安静了片刻,里面传来了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暖意扑面而来。那人面对着窗外飘着的细小飞雪,悠闲地坐在软垫上,腿上压着厚厚的绒毯。洁白如玉的手指间扣着一枚黑子,摩挲把玩着,而面前是一局行至死地的残局。
她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坐在他对面,也挡住了从窗外倾斜而入的天光。
他皱了皱眉,方抬眼看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阿宁,你瘦了。”他索性将那莹润如玉的黑子扔回旗盒里,往后一靠,看着她说道。
“然后呢?”
“看来你最近过得并不好。”
“看来山主过得挺好的,倒是让属下白担心一场。”她冷冷笑着。
“担心什么?担心我变成残废,还是担心我命不久矣?”他无奈地笑了笑,言语却没有一步退让。
“担心你活得太久。”她没有一丝表情,琉璃色的眸子看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对面那人。
顾明轩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是么?让你失望了,大概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心抽抽地痛了起来,痛到她无法呼吸。她慢慢地站了起来,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只有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想……我不应该来。属下……先告退了,东和事务繁多,请恕属下无法等到山主成亲的那一刻了。”
她转身一如来时一般,慢慢地走着,可是步伐明显沉重地多。重到她走出冰室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用了一世的时间。
雕花木门在她身后缓慢地阖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细碎的小雪漫天飞旋着、飘舞着,落在掌心,冰冷迅速地化成了水,短暂地让人不忍叹息。而顾明轩,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回不去了?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伤害你最深,所以我们相互刺痛、把彼此都变得鲜血淋淋。
宁嫣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也擦去了脸上所有的悲伤,仿佛又成为那个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东和长公主。然后向着来时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去,那挺得笔直的身影却显得万分落寞。
拐角处钻出一娃娃脸青衣男子,看了看宁嫣的方向,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声叹了口气。互相折磨,这又是何苦呢?红尘多烦扰,堪不破啊堪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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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雪停了,柔暖的日光再次普照大地。宁嫣带着青鸾下了归岚山,出了梦溪,回到了水如兰的小酒馆。
一进门,就惊悚地看到一个圆球坐在酒馆里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肘子的啃。
宁嫣笑:“我怎么觉得,两三天他又胖了一圈。”
青鸾叹了口气:“他不是归岚山人,也不是公主府人,所以上不了归岚山。只能把他放在如兰大人这里,而且除了您的话,他谁的话都不听,就一直吃呗。可能上辈子真的是饿死鬼投胎的。”
宁嫣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好不好吃?”
小五看到她愣了一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就掉到了桌子上,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忘记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了?”她眯起了眼睛。
小五咽了口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桌子底下。他肥胖的身躯竟然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动作的敏捷,周围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宁嫣不由失笑,弯腰看他:“你出来,我不罚你。”
“真的?”
“真的,我何时骗过人。”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可能有些信了,往外钻,刚钻到一般又缩了回去。“我不信你。”少年嘶哑着嗓子,朝她吼道。
无奈地笑笑,宁嫣直起身来,转头对水如兰说:“如兰,把桌子搬开。”
“是!”娇娇娆娆的女子慢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条遍体漆黑的鞭子,凌空一甩,“啪”地一声响声清脆让人浑身一震。看热闹的人纷纷退后了一步,归岚七杀的鞭子可不是谁都能接得住的。
水如兰浅笑一声,作势鞭子就要往那桌子上砸去,那一下别说是木头桌子了,便是石头估计也能敲个粉碎。鞭子带起呼呼的风声,还未到桌子边,那桌子便整个被一个球顶了起来。
“我自己出来,自己出来。”他急着解释,脸色也被吓得发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