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和史佑庆十五年冬,端穆圣武皇太后病逝于乾西一殿内。停灵七日,葬于东郊皇陵。
帝都的雪又开始漫天飞扬,风雪带来的寒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映照着人心的苍老与迷离。偌大的乾西一殿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腰缠麻衣的男子安静地跪着,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供奉香烛的案上立着两支燃烧的白烛,火焰在凛冽的风中跳动中,无休无止仿佛永不疲倦。
一孝衣宫服的老太监弯着腰快步跨入殿中,跪在他的身后颤声道:“皇上,您已经跪了许久了,该吃点东西了。”
那男子仿佛闻所未闻,腰杆依然立地笔直。
段业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劝道:“皇上,保重身体要紧啊,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身子定不会安心的。”
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地开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中尽是萧索:“段业你说……这是不是朕的报应?所有朕重视的人都一一离朕而去?”
段业心中不忍,安慰道:“皇上切莫多想,您什么都没有做错。”
郑瑜闻言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做错,那为何皇姐执意离朕而去?为何云修也不要朕了?而现在,竟然连母后都抛弃了朕!”烛光倒映的阴影中,他的轮廓凄清而又冗长,像足了这陈旧的却无法救赎的时光。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抬起的面容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形容万分地憔悴。段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郑瑜猛然挣脱他的搀扶,转身一步步地朝着殿外的大雪中走去,冰冷的雪片被风裹挟着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觉不到一丝疼痛。
段业焦急地拿了一件貂裘给他披在身上,却被他一抬手打落在地下。
“皇上,披上吧,您会的风寒的。”
郑瑜只是摇了摇头,唇色已近乎惨白。口中却依然冷冷:“退下!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皇上!”段业突然间跪倒在地,痛哭道,“您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百姓们还在等着您呢。老奴看着你从小到大,即便是死也要拦下您。您想一想,若是长公主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呢。”
郑瑜仓皇跌坐在雪地中,泪水就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皇姐即便还活着又怎么会心疼我呢?她怪我还来不及吧……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
北风越过高高的宫墙卷着漫天的雪花淹没了忧伤的哭泣声。然而,这世上的事便是无论你再怎么后悔,也找不到回头之路。正如雪落了,就化成了水消失了,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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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庆城主府。
“太后死了?”燕凝握着最新的消息有些怔然。
顾明轩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细小的飞雪,手中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应是今日凌晨的事。”
“怎么死的?”
他吹了口气,抿了口茶:“应是蛊毒。”
“善恶终有报,玄音大抵是要放弃东和了,不然也不会任由她这么死去。”
顾明轩没有答话,目光投向了阴沉的天空。燕凝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只看到了无尽的皑皑白雪。她叹了口气,又是一场大风雪即将来临,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年关。
炭火把整间屋子都烤的暖融融的,她起身道:“我去看看澄宁和青儿,天太冷,我怕他们会不适应。”
走到顾明轩身边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腕,坐在了身边。
他看着她认真地问:“阿宁,你有没有后悔跟我回来?”
“为什么这么问?”
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我无法带给你平静的生活……明年开春,我会攻下帝都统一东和。”
燕凝轻抽了一口气:“你已经决定了吗?”
他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燕凝想了许久,才开口道:“说实话,后悔过。我真的已经厌烦了那几年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我在长平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不管能走多久,我都希望可以与世无争,平静地走下去。可是……总是充满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变数。就像海盗来袭,就像尘夜能遇见我,就像你会不远万里地去救我……”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怪过你,怨过你,甚至是恨过你……”她的语调平缓而从容,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可是许久之后我才觉得,其实你没有错,阿轩。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却对你太过苛求。”
她笑了笑,眼角泛起了泪花:“所以……想到这些,我就又不后悔了。我们都没有死,我们都还好好的,这是老天眷顾。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呢?”
顾明轩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把她刻在心上。他轻轻搂住了她,视若珍宝,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是啊……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这一刻,外面是风雪交加、冰天雪地,一窗之隔的里面却是无限春意盎然。
次日凌晨,用早膳的时候一名下属来报,被锁在别院的施夫人哭着喊着要见城主一面。已经闹了一整夜,管事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报。
顾明轩闻言只是冷冷道:“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她闭嘴。”
那人正要下去,燕凝拉住顾明轩道:“别!澄宁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让他们俩见上一面吧。”
顾明轩思索一会才道:“带她过来!”
他相信在他的眼皮底下她定翻不出什么浪花出来,才敢放心地放她出来。可是若是早知道之后的结局,他便是一剑杀了那个贱人也断不会放她出来。
那么多人都未能料到,她竟然孤注一掷,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突然间便刺进了燕凝的身体里。
欣喜赶来的澄宁恰好撞见这一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才叫便晕倒在地。
而她,鲜血四溅,跌倒在他的怀里。阖上眼眸前,依然看得见他仓皇的眼神,和张张合合的薄唇。可是她却怎么也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疲倦如潮水般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