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见他们两个的人是高云生, 高云生牵着女伴到了二人跟前, 打量完静姝, 却冲邵豫棠笑道：“看来你手里倒是攒了不少钱，似乎比我还有钱，那些钱都是哪来的呢？我要向你的上级去揭发你。”说完不忘夸静姝：“喻六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邵豫棠道：“你觉得我有钱那是因为你的钱都挥霍在了……”

高云生眨了下眼睛, 邵豫棠不继续说了，跟静姝一起打量他身边的女伴, 静姝记得她的名字, 一直想着等她演的那部电影放映的时候, 抽空去看。

“这位是余美贻小姐, 余小姐是一位演员。”高云生介绍说。

双方打了招呼, 余美贻只是微微而笑，在邵豫棠和静姝面前并无腼腆的颜色，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不像那些名伶交际花，被官少爷请作舞伴，恨不得在他的朋友跟前多跟他来一些眉目传情，余美贻似乎没有跟高云生眼神交流的欲望。这一点，被静姝看出来了。

余小姐似乎不喜欢高云生。静姝想。

此时，一群外国男人围了上来, 似乎和高云生和邵豫棠都认识，相互之间很快用外语交流起来。语速有点快，静姝听得迷迷糊糊, 总感觉有些外国人说的不像英语，比如，那个正和邵豫棠对话的外国男人，静姝感觉他长的有点像俄国人，讲的也像俄语。静姝的感觉是对的，那人的确是俄国人。这些外国人里，不仅有俄国人，还有英法德人，不过凭长相和语言，静姝分不清他们的国籍。旁边的余美贻也是一样。

很快，两个外国女人也走了过来，可能是那群外国男人中谁谁谁的舞伴，围在静姝和余美贻身边，微笑着打量她们两个，有人对静姝说了句英语。幸好，静姝能听懂，说的大概就是：你脖子上的项链真漂亮，是你的爱人送你的吗？静姝用英语回答了，这一回答，问题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的问题静姝听不懂……身旁那位余小姐也被人问了，余小姐似乎也听不懂外语，低声凑到静姝耳边问：“她问我的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静姝说，余美贻就冲那些外国女人摇头，而静姝还在努力地讲着蹩脚的英语，外国女人们见余美贻不会说外语，而静姝还能说两句，就只问静姝话了。

邵豫棠一边跟人聊天一边竖着耳朵听，发现她有时答的驴头不对马嘴，回头看了她一眼。脑中浮现出从前的喻静姝，从前的喻静姝在宣扬西方思想的某一场运动中，作为学生代表，可是用流利的英语演讲过的。邵豫棠马上结束与外国友人的谈话，走过去以跳舞为借口帮她解了围。

虽然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舞池中已有不少男男女女，其中，便有顾子铭和某位美丽女士。静姝和顾子铭相互之间都没有看见。而邵豫棠早就发现了顾子铭，早在和外国人谈话的时候。此时，顾子铭牵着那女士的手正在引领女士转圈。

邵豫棠低头看看静姝的脚。“进步了不少，目前为止，一步也没有跳错，你还记得上一次跟我跳是什么时候吗？”

“仿佛是在百乐门，你教我跳舞。”静姝想，好像也是在那次，他说了让她死心的话。

“给我唱支歌听罢。”

静姝以为听错了，直到他又说：“你小声唱，我能听见就可以，我想听。”

“我不唱。”静姝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了。

邵豫棠没有再要求，这时，音乐换了一种节奏，他的脚步也忽然随着音乐加快，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引着转了个圈。

“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邵豫棠听见了也装作没有听见，跟着节奏引着她跳得很快。静姝感觉自己成了他手中的玩物，被他甩来甩去的，很怕被荡起来的裙摆绊住脚跌倒了。

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她听见有人在鼓掌，斜了斜眼光，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跳了，好像在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于是小声跟他说：“我们也别跳了吧。”

他是故意的，怎么会停呢？经她这么一提醒，反而跳得更心无旁骛了。静姝不敢有所懈怠，怕出洋相，也怕丢他的人，不敢分散注意力了，只有硬着头皮配合他。

周围的议论声飘了过来，有议论他的，也有议论她的。

“那是我们最年轻的中校，才二十多岁。他还有个孪生弟弟，目前是上尉军衔，他弟弟好像还没有来。”

……

“那是……只是个陪他跳舞的女伴吧，还不是未婚妻。”

静姝去看那说话人，却发现是顾长官，他身边站立着一个外国男人。静姝随后又看见了不远处的顾太太，顾太太正拽着顾三小姐，顾三小姐的双眼恨恨地剜着她，仿佛是气疯了。静姝脑子里开始想象今晚以后，在校园里再遇顾言之的情景……

“我们别跳了，只有我们两个在这跳，太出风头了，被人盯着不大自在。”静姝拍了拍邵豫棠的肩。

邵豫棠不肯停下来，却道：“要习惯被人盯着。”

顾太太紧紧拽着顾言之道：“你现在去拉人像什么样子？你跟他又没订婚，不怕被人笑话吗？他们不是也还没结婚吗，不就是一起跳个舞吗？”

顾言之都要气哭了，埋怨顾太太道：“都怪你跟父亲，非要等哥结婚了才让我嫁人，难道哥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能嫁人么？”

顾太太被这话气得险些甩了她一巴掌，见她情绪十分激动，怕一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干脆叫来顾子铭，让他把顾言之先送回去。顾子铭恰好也生了离开的意思，欣然应了，连拉带拽地扯着顾言之出去了。

邵豫棠看见他们兄妹两个走了，又见她额头出汗了，才停下道：“我们去歇息一会吧。”顺手给她擦了擦汗。

“豫棠——”有人突然喊他。

是顾长官。

顾长官道：“豫棠，过来，有几个外国朋友，你得认识一下。”

静姝道：“你过去吧，我自己去旁边坐着歇一会。”

静姝刚喝了口水，廖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笑吟吟地对她道：“恭喜喻六小姐。”

静姝不知道她在恭喜什么，陪着廖太太说了几句话才明白。廖太太讲十句话，九句不离邵豫棠，静姝有点想结束谈话了，这时望见面带笑容的顾太太正往这边来，静姝马上跟廖太太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溜了。

方才，顾太太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分明却是浮在脸上的。她跟顾子铭的事没有成。她又跟顾家女儿喜欢的邵豫棠走在一起了，顾太太怎么可能高兴呢。一会出去了，再碰上顾太太了，该怎么应付呢？

站在厕所里，静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舒了一口气，想清楚了之后往外走。

厕所外的走廊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等一等。”这声音好像是余美贻的。

静姝停下脚步。

“少勋哥……”还是余美贻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

“少勋哥……”余美贻好像往前走了两步，又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静姝听见有个男音压低了说：“真巧……”

静姝怕出去打扰到人，就站在那里没动。又过了许久，竟然没有动静了，应该是走了吧。静姝提着裙子轻轻走出去，只见余美贻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是背对静姝的，仿佛在发呆。

静姝四下看看，确定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余小姐……”

余美贻急忙抬手去擦眼睛，却来不及收回情绪，泪水还是落了下去。静姝递了一条白绢。余美贻道了句谢谢，慌乱地往脸上抹。

“你的妆有些花了，”静姝道，“要不要去里面补一补。”

余美贻没有说话，走进去拧开水龙头，把脸上的脂粉都洗去了。

静姝觉得，这位余小姐本来就长的清秀，化了妆其实不如不化妆的时候好看。

她口中的少勋哥是谁？静姝虽然好奇，并没有开口问她。

两个人一起进去。

静姝没有发现邵豫棠的影子，不知道邵豫棠去哪了，却见在和人跳舞的高云生，而自己身边这位余小姐却没有把目光放在高云生身上，总是往另一个方向看，静姝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对对跳舞的男男女女，静姝根本不知道余小姐看的是哪一对。

静姝的目光在人群中筛着筛着，忽然筛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许织云。今天真是太巧了，遇见这么多人。目光收回来看余小姐，余小姐似乎看的正是许织云那里。静姝去看和许织云跳舞的男人，有点眼熟呢，在哪里见过却记不起来，他忽然往余小姐这边扫了眼。

余小姐开始魂不守舍，一口红酒咽下，眼圈有点红了。

静姝仿佛明白了什么，再去看那对男女的时候，却发现只有许织云一个人了，他不见了。

许织云朝她们走了过来。静姝想起，这位余小姐和许织云是一个剧团的，互相认识，上次余小姐还演许织云的丫鬟。静姝没想到许织云走到她们身边，扫了余美贻一眼，却先和自己打起了招呼。“喻六小姐。”

喻六小姐原来也和她认识吗？静姝笑道：“你好。”

“邵四去哪里了，怎么只有你一个？”

“他刚刚遇见了几个外国朋友。”

许织云笑了笑，又道：“喻六小姐，没有想到，原来最后还是你。”

什么？这话的含义简直千回百转，静姝马上想到了许织云和邵豫棠的那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