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他脸上没有表情, 走远了。

席间, 邵太太热情地为静姝夹菜, 问：“听说六小姐要去国外念书了？过些时日是不是就要动身了？”

喻静姝自然不会把喻太太的想法讲出来，回答说：“出国的事家里还没打点好。”

邵太太点头：“这出国嘛，是该从长计议。其实姑娘家挑个好夫婿嫁了，在家相夫教子比出国要好多了, 出国回来还不是要嫁人，岁数大了就不好说人家了。”

玉凝咬咬筷子, 抬眸睇了邵豫棠一眼, 插话说：“嗯~静姝, 其实我也不希望你出国, 当然, 你自己要是想出去的话，你就去吧。”

沈瑛在一旁观望，没有说话, 发现静姝不怎么主动夹菜，就不停地给她夹菜。邵太太接过玉凝的话问：“那六小姐的想法呢，你自己想不想去国外呢？”

静姝不知如何回答，说想的话太违心意说不出口，这邵太太似乎是不支持姑娘家出国的，说不想好像又显得喻家的父母之前执意要女儿出国不通情达理, 说想和不想都不好。静姝陷入了犹豫。邵豫棠在这时打开怀表道：“下午不是还有开学典礼吗？现在都一点了，迟到了会怎么样？”

“啊，光顾着讲话都忘了时间了, ”玉凝马上埋头扒饭，“静姝快点吃，吃完我们还要换衣服呢。”

静姝一听已经一点了，也着急起来。

邵太太看着两个孩子，心疼道：“慢点吃，别噎住了，迟到就迟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不想当着同学的面被批评……”玉凝嘴里包着饭说。

圣玛丽亚女校每学期都有新校服，有的学期是旗袍，有的学期是蓝衫黑裙，每人一套，有钱的人家会自己多做一套换洗着穿，上个学期的校服是浅色格子布做的旗袍，长度没及脚踝，左斜襟，朴素无华。玉凝多做了一套，刚好可以借给静姝穿。

玉凝有点胖，她的旗袍往静姝身上一穿，尺寸大了许多，静姝的胸能把衣服撑起来，腰间却有点松。玉凝笑说：“你太瘦了，腰间都可以扎一条丝绦系个蝴蝶结收腰了。”只是夸张的玩笑，若真扎一条丝绦系个蝴蝶结，那才是不伦不类。

邵豫棠坐在车里等，远远地听见了两人的笑声，向着窗外一望，一眼就留意到了她的腰。或许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的美人，养成了挑剔而苛刻的眼光。现在他看得非常难受，有一种拿根绳子帮忙束一束的冲动，真的是一点美感都没有了，她之前穿自己的衣裳就好好的，凹凸有致。偶然从外面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蹙起来的眉毛，他不由心惊肉跳，头往方向盘上磕了磕，这种想法也太离谱了，他怀疑自己身体里躲藏了另一颗灵魂……

他把她们送到学校外就离开了。顾子铭今日也送顾言之到校，车子在校门外停了许久了，他们兄妹俩坐在车里讲话没有留意到车外的人。言之抱怨说：“哥，你以后能不能找个时间跟校长说说，以后像开学这样的场合就别找我发言了，我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台去。”

“你要不是顾家的小姐，谁找你发言？”顾子铭把稿子扔给她道：“我找人帮你写了份更好的稿子呢，怎么说也比你自己写的好是不是，没事，就厚着脸皮拿上去念一念而已。”

顾言之接过翻了翻，不屑道：“这是不是那个酸溜溜的诗人周甫荪写的？啧啧啧，果然跟他上次帮你写的那情诗一个调调，都不怎么样嘛，比我写的好不到哪里去啊……”

顾子铭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他帮我写了情诗？你到底看了那诗没有？”

言之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解释说：“周甫荪告诉我的，可是他没说是哪家的小姐……哥，她到底是谁啊？”

顾子铭心道：你这妹妹，眼睛里只有邵四吗，邵二结婚那日我还和她跳舞了，你没看见？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你哥哥，呛她道：“你自己长的有眼睛，就没有留——”说到一半竟看见喻静姝从车前走了过去。顾子铭赶紧打开车门追过去：“六小姐——”

喻静姝和邵玉凝齐齐回头。顾子铭走到两人跟前，上下打量静姝一遍，笑容可掬道：“六小姐穿校服的样子也很好看。”静姝腼腆地冲他笑了笑，他心花怒放，又马上问：“你们平时都几点下学啊？”

玉凝心直口快地说：“几点下学，你就不知道问问你的好妹妹吗？”

言之正站车前四处张望，没看见邵豫棠，听见玉凝喊自己，走到顾子铭身边，本想和玉凝打声招呼，又发现了玉凝身边的静姝，她不就是剧院那天和邵四讲话的那个人吗？邵二爷结婚那天和邵四一起照相、后来又一起跳舞的那个女傧相？

静姝先对她伸了手：“你好。”

言之并不伸手，克制着怒火说：“我是顾言之，你是谁？”

顾子铭连忙把手递上去握住了说：“她是我妹妹，被宠坏了的。”又向言之介绍静姝：“妹妹，这位是喻家六小姐，喻静姝。”静姝咳了两声，把手抽回去了。

言之白他一眼，心道：她自己没长嘴吗？用得着你说，瞧你那色眯眯的样，抓着人家的手都不放了。谁？喻静姝，原来她就是喻静姝。幸亏豫棠哥不喜欢她，言之心底马上生出一丝小喜悦，拉住玉凝的胳膊说：“玉凝，我这学期和你转到一个班了，以后你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带上我。”不料玉凝对她并不热情，拉住静姝道：“顾三小姐您可别跟着我，我刚刚转来，对这里不熟，我还要跟着静姝呢。”

静姝内心：呃，我对这也不熟……

言之努着嘴，不依不饶道：“我就要跟着你。”

顾子铭笑道：“那你们三个就一起呗，上课一起，下课一起，放学也一起哈哈哈……”迎来两人白眼。

校园的广播里奏起了校歌：“举起歌声，欢呼腾跃，且从容就道……”

“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吗？”玉凝和静姝不约而同地向校园里跑。言之在身后追：“等等我——”

广播继续： “携手牢握，并肩站立，同心相友好；情谊常在，团结一致，义薄云天高；教我读书，导我游戏，玛利亚女校……

学满任事，宣力社会，何足以云劳；结成硕果，用报师恩，未敢自藐小；忠诚仁爱，服务人群，旦旦守廉操；念兹在兹，永不忘汝，玛利亚女校……”

学满任事，结成硕果，谈何容易啊。国文，英语，数学，地理，物理，化学……可愁死喻静姝了，撇开国文。英语和地理还算是好一点的了，没有基础的人学起那剩下的数理化简直是要命啊，喻静姝只祈求着不要考试，如果一考试她不就完了？

邵玉凝发现她课间不休息，抱着书本不丢，就劝道：“哎呀静姝，你功课都已经那么好了还学什么呀，跟我一起去玩吧。”静姝不忍直接拒绝她，一时又想不出好理由，幸亏顾言之来找邵玉凝，静姝就顺水推舟说：“你们去玩吧，玩了一个假期，以前的知识我都忘了，突然要考试了怎么办？”玉凝道：“那你就好好学习吧，考试的时候你借我抄一抄。”下课之后再也不找静姝了。

可即使下课的时间也利用起来，那些知识静姝还是不会，因为没有基础，她想她必须利用礼拜末的时间尽快补一下课了。在课堂上，她最怕的就是被教员点起来回答问题了，尤其是英文课，因为要用英文回答。上这些课的时候，她的神经紧紧绷着，唯恐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她最放松的课是音乐、美术、体育。

幸运的是，上了快一周了，所有的课都没有点到她的名字；不幸的是，在一周将要结束的最后一堂英文课上，林玕点了她的名字了。林玕流利地说了一长串英文，说完期待着她的回答。静姝慢慢地站起来，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安静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动。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用中文完全可以回答，用英文就是讲不出来，她只好低着下巴一言不发。

林玕又说了几句英文，试图引导她该如何回答，她还是回答不出来，同学们都看急了，窃窃私语：她这是怎么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林玕只好请她坐下。玉凝悄悄问她：“静姝，你这个礼拜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静姝摇头。心想玉凝说这个礼拜，说明她这个礼拜都表现得很差。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在下学时，沈教员把她叫到教员休息室里，询问为什么第一个礼拜她各门功课都做的很差？沈教员和她父亲认识，自然非常关注她，沈教员有点严肃，语气强烈了些，最后说了句：要努力啊，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恐怕要成为班里最差的学生了。

出来的时候她撞见了站在外面的林玕。

林玕见她红着眼，去口袋里找白绢，她马上跑开了。

走廊外的树林随风起浪，花香浮动着，可这怡人的气息并没有使静姝的心情好转，与一个新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太糟糕了，她突然觉得再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原来的六小姐。以后他们会越来越清楚地看见她和原来的六小姐之间的差距。

静姝垂着脑袋往前走，走着走着眼皮底下出现一双鞋，抬头一看，玉凝还站在教室门口等她。

静姝咽了咽嗓子，扯开嘴角说：“你怎么还没走呀？”

玉凝见她强颜欢笑，心里很不是滋味，扑上去给她一个拥抱道：“万一我家里没人来接我，你家的车还可以捎我一程不是吗？”她知道她一定是被教员训斥了，在她收拾书本的间隙就有意地安慰她说：“其实呢，教员觉得某个学生是可造之材才会关注她是不是？像我这种朽木，教员知道不可雕，所以都不会花心思的……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才…………”

静姝不知道说什么好。玉凝以为她的沉默就是默认“心情不好”了，心想：她心情不好一定跟我四哥有关。回头问问我四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