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又梦见邵豫棠, 梦里的邵豫棠跟白天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静姝想, 现实里的邵豫棠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梦里那种神情。

夏里天热, 窗子开着，厚呢布帘没有拉上，只降了薄帘，帘上映着几片月光, 而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静姝忽然想起《聊斋志异》, 枉死前生的女鬼踩着月光来了, 她要借尸还魂重了恩怨。蒙在被子里焐出一身汗, 不蒙着被子睡觉又有些害怕。在怕什么呢？她还怕魑魅魍魉吗？那书中的女鬼不更像自己吗？这么一想静姝也就不怕老太太给的那金钗了, 遂撂开被子呼呼大睡, 一觉天明。

阿九这日去花房给三奶奶取鲜花，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玉芳的丫鬟六月，六月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阿九上前一问, 原来是二奶奶病了，六月给她去厨房煎了中药，回去的路上忽然憋不住想上茅房拉肚子，于是六月就想让阿九帮忙送。

阿九不想见到二爷，坚决不同意。“我还抱着三奶奶的花呢，拿不下了。”

六月就软着语气求她说：“可我真的就憋不住了, 我总不能把药放在半路先跑去上趟茅房吧，这附近也没人，我就遇上了你, 你就帮帮我吧，我怕药凉了，送去了凉的药，二奶奶不喜欢。”

阿九见她神情极是痛苦，有些犹豫了。

六月赶忙又道：“二奶奶昨天睡前喝了药，还是咳了一个晚上，怪可怜的。二爷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她有点生气呢，我怕送晚了她骂我。”

阿九听见二爷不在，一口答应下来：“你快去吧，我替你送。”

玉芳正在屋子里换衣裳，听见有人在外喊：“二奶奶，送药来了。”咳着应答：“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其实喻二爷刚刚已经回来了，和玉芳吵了几句，怄着口气拿了张报纸窝在沙发里看，听见外面像阿九的声音，搁在矮几上的脚马上收了放去地上，噶得一声并拢皮鞋。继续装得一本正经地看报纸。

阿九推开门端着药进来，没有发现喻二，看见一张桌案，走近前去放了药碗，喊道：“二奶奶，药放下了，你记得趁热喝。”喻二这时悄悄去了门边。

玉芳在里面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

阿九转身往外走，谁知走到门口撞上一个人影，抬头一看，吓得直往一边躲，喻二爷堵住她的去路，眼睛睇着她，低低笑道：“怎么是你送的药？是不是想来二房里伺候？”

阿九不回答，往一边走，喻二爷马上拦住，小声说：“问你话呢，你倒是回答我啊。哑巴了？来——让我看看，看看你的嘴巴是不是哑了。”说着手就往她下巴伸去。

阿九退后一步，小声怒道：“二奶奶就在里面呢，二爷快让开。”他的话也说得低，肯定也是怕二奶奶听见的，阿九心想。

喻二爷笑道：“没关系，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她早晚不都要接受你的吗？我今天就是要了你，她也不敢说什么。”上前两步箍住了她的肩使她动弹不得。

阿九吓哭了：“求您别这样。”张口要大喊，喻二爷又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笑道：“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我逗你呢，就是想把你抱到怀里摸一摸。”伸手便在她身上乱摸起来，一边摸一边道：“你就像那带刺儿的仙人掌，花开得艳艳的，就是刺儿多，想摸你一下扎了一手刺儿，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摸。”摸了会感觉邵玉芳快出来了，就放开了她，哪知刚把人放开邵玉芳就出来了。

虽然喻二爷已经放开了阿九，但眼睛还是长在阿九身上，邵玉芳一见就觉得不对劲，阿九回头望了玉芳一眼，迅速从喻二爷身边挤出去了。

邵玉芳端起药碗喝干净了，眼睛斜着喻二爷道：“你不会是看上阿九了吧？”

喻二爷面不改色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看上阿九？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因为她站在我身边，我就看上她了啊，女人就是心眼多。”

药太苦，邵玉芳拿了只水杯去倒水，哼了一声道：“成天这副德行，也不跟你三弟好好学学。”

喻二爷一听她提喻三就火了，气冲冲地踱到她身边喝道：“天天你三弟、你三弟的，我说邵玉芳，你有本事你跟那老三过去啊！”

邵玉芳不说话，端着杯子咕咕灌起水喝。

喻二爷一把将她手中水杯夺下来，给她呛到了，她本来就咳，这一呛连着咳了好久，脸都红透了，眼泪也咳出来。喻二爷嘀咕道：“我知道你嫌弃我，自打你两个兄弟出息了，你就开始对我各种不满，看我各种不顺眼。我要跟你上个床还得看你的心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以后再不跟我上床，我就要弄个姨太太回家了。”

邵玉芳道：“随你。”转身又往房里去。她一点都不在意，弄个姨太太就弄个姨太太，反正他不能生孩子，姨太太也威胁不了自己的地位，不跟他行房正合她的意，她现在是看见他心里就厌恶得慌，也许不久后真的坚持不下去就会和他离婚了。

喻二爷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极了。马上又想要出去，但身上的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了，只好跟过去低声下气地求她说：“玉芳，你还有钱吗？借我些钱。”

“没有，我私存的钱都被你拿走了，家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吧。”邵玉芳从容地说着，拉开窗帘，阳光刺目地射进来。

喻二爷道：“你私存的钱我就拿了一回而已，你跟你兄弟借了那么多钱，你也只给过我两三回，剩下的都被你拿去跟那几个官太太比着买了吧。家里一分钱都没了？你二哥不是要结婚了吗？你连赶礼的钱都没有了吗？”

邵玉芳回头瞪着他道：“我哪里有比着买，在一处交往，我总不能给喻家丢脸吧。那点钱你都想动，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喻二爷一听马上跳脚。

两人很快就吵得不可开交。

二姨太闻声赶来劝架。“吵什么吵？别吵了！你们两个也想要跟大房里那样闹吗？”

玉芳气道：“他成天在外乱花钱，钱花光了，连我二哥结婚的礼钱他都想动！”

“只有我花钱？”喻二爷指责她道，“你不花钱吗？我花了你几个钱？我就从你那拿过一回而已！”

玉芳道：“一回？你还有脸说，那一回你几乎把我私存的钱都拿光了！”

“够了！”二姨太心里知道玉芳经常问邵豫棠借钱，手里肯定是有钱的，遂盯着玉芳道：“就是几个钱而已，整天钱钱钱，把钱看得那么重要干什么？他就跟你借个礼钱而已，你成天花钱大手大脚的，那点礼钱都省不出来吗？就给他吧。”

玉芳道：“钱是不重要，那您倒是借您儿子啊，我的确是没有钱了。”

二姨太知道自己儿子在外乱花钱，肯定不愿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让儿子乱花，不过想着玉芳会从邵家借钱的，反正也是邵家的钱，不花白不花。又劝玉芳道：“他就是出去吃个饭，你就给他个饭钱。”

玉芳道：“这样吧，我去找父亲说。”起身便往外走。二姨太急忙把她拽住，和颜悦色道：“玉芳，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脾气。你是想让维兴讨一顿好打再被罚三个月领不了家里的钱呀，你们夫妻两个本来就缺钱，你去这么一说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玉芳道：“没办法了呀？不是都没钱了吗？我去跟父亲说一说，父亲会给我钱的。”说着又要起身。二姨太和二爷急忙按着她坐下，笑脸陪道：“哎呀，还是别去说了。”二姨太无奈道：“我先借他，你就消消气，往后你再还上我就是了。”掏了两百块给喻二，喻二拿到钱马上跑了。

我再还上你？玉芳看了二姨太一眼，也没说出口，心里只道：想得美！

二姨太叹了口气道：“哎呀，咱们到底是比不了大房，家里的钱都被他们掌管着，太太管着家里，她的儿子老三又帮老爷管着珠宝行，要多少钱没有，咱们老二就只能帮忙打杂，咱们就只能每月从太太那里领点可怜的零钱花。”

邵玉芳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淡淡道：“谁让你儿子是庶出的。”

二姨太笑道：“呵，说的你的出身很高贵一样，你娘贱得连名分都没有。”

邵玉芳被她这么一激，也放狠话道：“嫡庶当然不一样，我要是大房里出的，也不会做你儿子的媳妇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二姨太马上跳起来，指着她道：“难怪不愿借维兴钱，原来你骨子里都看不起维兴，觉得他配不起你、还高攀你了是吧？你爹生前喜欢你那对孪生弟弟不喜欢你，因着你两个弟弟你在家里还不是那么无足轻重。你爹死后，你们姐弟三个都没人疼啦！我当初还有些看不上你呢，要不是老二看得上你，你能嫁给他？是我们喻家的二奶奶才给你抬了身份，回了娘家你才让人看得起！那个时候，你要不是我们喻家的二奶奶，回了娘家谁稀罕你？现在你两个弟弟出息了，你就神气的忘了从前的自己了是吧！”

仿佛被二姨太一下子戳了心窝，邵玉芳不停地咳嗽，咳完了强忍着平静道:“娘，你误会了。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哪有看不起对方的，都是庶出的，还相互嫌弃个什么。”

二姨太一听气消了许多，不过坐下一思忖，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又道:“你这话里还是看不起维兴呀！我明白了，你只是不甘心吧。你对老三什么眼神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恐怕是想当喻家的三奶奶、做大房的儿媳妇吧！现在的三少奶奶不知道比你的出身贱了多少，除了长相样样都不如你，所以你不甘心是吧！”

“够了！”邵玉芳蹿起来，扯着嗓子嘶吼道：“你有玩没玩！你看看母亲、三姨娘和四姨娘，哪个的舌头像你这样长？嘴巴子像你这样碎？你且想想你吃了这嘴皮子多少苦，还只能当做哑巴往下咽的！”

二姨太被吼得一愣，见她一双眼睛红得要出血似的，不敢再吭声了。

邵家原来开着钱庄，跟喻家一样有钱。邵玉芳的父亲邵立民死的那一年，老大邵振举没什么能力，老二邵振鹏在外地求学。邵豫棠、邵豫光、邵振康都还小。没有一个能挑大梁的。于是有人就趁机起乱，邵太太最终被迫将钱庄转手了，邵家那时是江河日下，幸得喻家一直接济，才挺过难关。

邵振鹏毕业后，先是加入兴办实业的大潮但创业失败，后来又通过同学的关系进入了一家矿业公司，那是国营性质的，邵振鹏渐渐打通了各种关系，很快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邵家的境况有所好转。

但是玉芳姐弟几个的情况并不好，没人关心他们，吃的穿的用的，有时连邵家的老佣人都不如。后来喻老太太有一次去邵家，一眼就看中了玉芳，觉得她身上有种灵气能旺夫，也没嫌弃她那名不见经传的生母，两家的关系又好，喻老太太想让她给喻三做媳妇，把她请到家里吃饭，谁知喻三看不上，喻二看上了。玉芳那时并不想嫁给喻二，但一想到家里的地位以及自己两个弟弟，还是决定嫁过来。

喻二十分喜欢她，她要什么满足她什么，她提出想让两个弟弟去读广州最好的军校，喻二二话不说拿了钱供给。供给了半年的费用，邵太太唯一的儿子邵振举突然死了，邵太太悲伤之余，马上想好了后路，当即决定给邵豫棠兄弟提供一切费用，期间还曾亲自过去看他们。

邵豫棠兄弟两人毕业以后被分配回上海，也感激过喻二，又因为他还是姐夫，拿了薪资后就还了喻二双倍多的钱。后来各种机缘，邵豫棠兄弟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军区司令决定选为骨干培养，把他们送去德国锻炼了几年，回国后两人晋升很快。而此时，邵振鹏也混到矿业公司的高层去了，钱权都有，邵家的地位也就起来了……

邵玉芳老早就想把喻二乱花钱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告诉喻之原的，但一直忍了下来。今日被他们母子这么一闹，怎么也忍不住了，等二姨太一走，便往喻之原的书房里去。

想不到喻太太在里面。玉芳没有直接进去，犹豫地站在外面，在想要不要等一会再来，听见喻之原正对喻太太说：“我今天中午乏了想躺床上歇息呢，伸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了一封请帖，你是不是将邵家给静姝的请帖扣下来了？”

喻太太道：“那是我的请帖。”

“胡说！”喻之原道：“你的请帖外观跟我的一样。”

喻太太道：“静姝要学外语，哪里有时间去，人家结个婚，咱们总不能拖家带口去吧，老爷您去都算是给了邵家最大的面子了，她一个孩子，去不去有什么要紧的，再说，她跟邵家二爷也没交情，去了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