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磨磨蹭蹭的, 结果快到十点的时候才起床。
静姝对着落地镜子一边低头整理着衣裳, 一边还在奇怪为什么早上没人来叫她起床吃早饭, 一抬头,忽然就见镜子里,邵四站在自己的身后,正以手托腮打量着她。
“老盯着我看什么?”她抬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
邵四皱着眉, 兀自自言自语:“好像是有点大。”
“什么有点大?”
“肚子。”邵四走到她跟前站定,用手比划着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 “你看, 我们之间隔得有这么远, 这都是你的肚子, 我怎么觉得二嫂和三姐之前怀孕, 肚子都没挺这么远。”
静姝噗嗤笑出声道:“那你之前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也没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看呀。”
邵四摇头,手又伸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隔着衣裳摸了摸道:“还是得让医生过来看看。”
“不久之前看过了,医生都说一切正常。”
邵四不放心,仍然说到做到,马上请了私人医生到家里来看她的肚子。
医生看了道:“肚子确实是比一般有孕的夫人的要大一点,但我也见过比夫人肚子更大的,最后也顺利生产了, 现在一切都显示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如果不放心,可以适量运动并注意一下饮食。”
结果静姝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邵四倒是牢记下了,当天就拉着她出门去公园散步了。
这天刚好是立冬,气温比前两日降了不少。
家里有暖气管子烘着,倒不觉得冷,一下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静姝就冷得直哆嗦,嗔怪邵四道:“好冷,这么冷的天你把我带出来干什么?”
话一说完,顿时觉得这句话好生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邵四锁了车,走到她跟前,伸手掀开大衣,往自己怀里指了指。
静姝赶紧钻进去,下巴搁着毛衣抵在他坚硬的胸口,又仰着脸去看他。
两人正站在一片梧桐树下,那头顶的枝杈间稀稀落落地悬着几片青黄的叶子,风一吹,纷纷离开了枝头落在他们身上,刚好有一片落在她的脸上,盖住了嘴巴和鼻子。
邵四见她眨巴着弯弯的眼睛,低头衔掉叶子,又去衔她的唇。
她的眼睛笑得更弯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又不是嘴冷。”
邵四移开嘴巴笑道:“你嘴不冷,我嘴冷。”
两人在公园里来回走了两圈,邵四将她送回了邵公馆才又匆匆投入工作。
皎皎搬来绣架,静姝拿了针线一边绣着小孩衣裳,一边回忆着刚才的甜蜜,忽而间如梦初醒,刚才的情景不又是之前做过的梦么。她不禁联想到之前那个可怕的梦,那个中了枪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极了邵四,她眼睛一闭就仿佛看到他胸口那枚被子弹穿透了的景泰蓝胸章,血流汩汩地从中涌出来,心里顿时害怕的发慌,等邵四一回来,她就马上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哪知邵四反而是一脸轻松,只不停安慰她没事。
邵四也仔细想过,许是两人都有半支金钗的缘故,她给他讲的梦他很多也都做过类似的,但这个梦他却没有做过,私自想了许久,最终也没参透两人都会做相同的梦的规律,但他实在不想再将那尘封已久的邪门玩意拿出来研究,更不想被她撞见,一旦被她撞见,她肯定要听从她祖母的遗愿将东西合在一起。他必须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静姝连着好几日心神不宁,邵四还是坚持着每天带她出门散步晃悠。
玉芳看出静姝这几日仿佛有心事,但见她和四弟每天恩爱甜蜜,也不像是吵架拌嘴,于是就问她是为了什么发愁,她却什么也不说,后来就随口说快要到了产期,有点害怕生孩子。
玉芳心底里也猜测她是因为这个,就不停地讲些轻松的笑话给她听,她听着听着每次也有笑容,过后还是一副心事重的模样。
自与贺家小姐的婚事不成之后,振康索性也学起了豫光不回家那一套,邵太太每次要给他介绍对象总是就找不到他人。而邵玉凝几个月来倒是乖巧了许多,没哭没闹也没再绝食,看样子像是暂时放下了之前的事。
这天,振康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屁股刚坐到沙发上,对面的邵太太就望着他说:“自从老四停了小七每个月的月钱,她就学乖了,看来软的不行还是得来硬的;那豫光整天在外厮混,一年半载都在家里见不到个人影,前几日突然跑回家告诉我要结婚,我还以为是什么良家女子呢,敢情还是那个狐狸精,我不答应,他竟然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要和家里断绝关系!真是气死我了。”
振康听着,颇有几分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意味,默默拿起了报纸遮住脸,只当没听过这番话。不远处的玉芳看着气氛不对,起身上楼找静姝去了。
静姝连着几日都呆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绣花,实在无聊就拉一阵胡琴。
玉芳进来时,她正抱了胡琴在调音。
玉芳轻轻一笑道:“六弟好不容易回了趟家,现在正坐在客厅里听母亲教训呢。”
静姝道:“母亲肯定又在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
“你是不知道,”玉芳走到她附近坐下道,“母亲可爱操这些闲心。”话说到一半,赶紧让霜如关了房门,等门闭严实了,才又接着道:“先前,兄弟们都没娶妻,她就开始替二哥张罗,那时二哥正和柳眉弯亲热着,她不同意,为了这事训了二哥好几次,二哥哪里是肯听话的人,后来虽然和柳眉弯分开了,又处了好几个对象,凡是她不满意的,二哥就留在身边久一些,凡是她满意的,二哥很快就不要了。后来二哥选了沈瑛,她看不上沈家门户,二哥就把人弄怀孕了生了孩子,后来才顺利娶进门来。二哥一结婚,她就开始替豫棠和豫光操心,都操了哪些心你想必也都知道了。其实说句不当听的话,都是闲心,最后有谁又听了她的话?大家不过是给她个面子不当时当面发作罢了。”
静姝道:“她也是一片好心,之前替振康介绍的贺家小姐,我看着人还不错,只是振康不喜欢人家,而那贺家也仿佛不喜欢振康。”
玉芳道:“贺家小姐喜欢的人是豫光,肯来家中也是为了豫光而来的,即使振康喜欢人家,这事最后也成不了。”
静姝道:“三姐又是怎么知道贺小姐喜欢豫光。”
“我之前在贺家跟贺太太一起打过牌,那贺小姐当时也在,我和她认识了,她后来几次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豫光,我就知道我这个弟弟肯定是什么时候又招惹人家了。”玉芳笑着道,“话说回来,别看豫光表面上风流浪荡的,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她,他好像也招惹了不少,但其实只是没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这次他亲口跟母亲说要结婚,我当他的眼光有多独特,挑了一个怎样特别的女孩子呢。前日叫我碰见他们两个了,原来他也是个只看皮相的人。”
“三姐见到豫光想要结婚的对象了?”
“岂只是见过,我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你是没亲眼见到过,那姑娘生得有多么漂亮。客观地说,我以前见过最美的女人就是柳眉弯了,自从见了那姑娘以后,我就觉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了,那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看着她那么好的皮相,我就讨厌不起来。”
“真有那么美吗?”静姝好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见见了,三姐问名字了吗?”
玉芳摇头:“我只知道姓苏,豫光没告诉我姓名,那姑娘也没自我介绍呢,在我面前也没几句话,本人和家里都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好像咱们母亲不同意,豫光悄悄告诉我说豫棠很也反对,还叫我帮他做做家里人的思想工作。”
姓苏?难道是她之前和邵四一起见过的那个?印象里的确是漂亮,更深的印象静姝却没有了。
这日,是静姝父亲喻之原的寿辰,一早,天气便阴沉沉的,不一会空中就填填轰起了闷雷,紧接着落起了雨。
邵四一早就出门去了军务科。
静姝换好了衣服,一切都收拾好了,看着墙上的时间不早,准备出门。
皎皎刚撑开伞站到雨中伸手来牵静姝。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道响亮的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开的,吓了静姝一跳。
上了车后,司机王川道:“冬季打雷倒是少见。四爷早上说了,让我先送四奶奶去喻公馆,他中午直接从军务科过去。”
“这个时候他应该快忙完了,你还是开车先去接他吧,我和他一起回家。”静姝说时见他的后背都被雨淋湿湿了,又问:“你的衣服都湿了,刚才是出去淋了雨吗?”
王川道:“是五爷,不久之前家里的李妈妈匆匆忙忙找到我说五爷来电了,要我赶快开车去福开森路接他,具体是为什么也不清楚,只是说很紧急。我就赶紧开了车出去,结果见到了他人,他二话不说把我赶到副驾去了,自己开着车,那车速吓死人了,撞了一路。”
静姝心里一咯噔,忙问:“人没事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把车开的那么急?”
王川摇头:“人没事,就是把人家路边不少小商贩的摊子也撞倒了,大雨天的,人家出来做个生意也不容易。五爷他好像也没啥急事,车开到了丽裳外面,他跳下车,把钥匙丢给我,还冲我笑,跟我说,一会去给人家算算账,该赔多少他一分钱都不会少,要我尽管去他账上支。”
“他去丽裳干什么?”
“想必又是陪哪个姑娘家去的。”王川说着叹了口气,“我赶着回来送四少奶奶,就没多问他。”
车子很快抵达军务科。
两人等了会,终于看见邵四从军务科大楼里出来,王川赶紧摇下车窗喊他。
邵四正拉开了路边停的一辆军用吉普准备自己开车,听见了王川的声音回头一看,赶紧折了过来和静姝一起坐到了车子后排。
“冷不冷。”邵四一上来就捉住她的手问,“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不冷。我想着你应该快忙完了,就想过来接你和你一起回去。”
王川从后视镜中看了邵四一眼,在前面笑道:“这样的福气,五爷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静姝笑道:“他可是有福气的人,身边总是各个姑娘家,争着抢着要关心他。”
邵四哼了声:“他倒是犯贱,那么多姑娘不挑个好的,现在就只被那个姓苏的迷得七荤八素的。”
静姝问:“他是不是有结婚的念头了?”
“他休想!”邵四坚决地说。
王川想了想,仍是说道:“那今天早上他急着去丽裳,应该就是为了那个姑娘了。”
王川的话一下子引起了邵四的注意,邵四问:“你怎么知道?”
王川答:“他紧急来电,要我去接他,等我接到了人,他急的不得了要自己开车,结果车子一路狂飙,把路边摊的水果碾得稀烂。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紧急的事呢。结果车子就开到了丽裳,他从车上下来,钥匙丢给我,还冲我笑。”
邵四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现在去丽裳。”
“怎么了?”静姝忙问。
王川遂听从吩咐,掉了头径直朝丽衣裳驶去。
“不是人命关天的紧急事情,豫光不会把车开那么快。”邵四一下子有些紧张,心想:他冲王川笑,不过是为了不让王川担心,或者是想让王川尽快离开危险的地方。
“先停车。”邵四又说。
“又怎么了?”静姝脑海中忽然想到之前梦里那个可怕的场景,忙拽住邵四道,“你不会是想要王川先送我回喻家你自己一个人去找豫光吧?”
邵四道:“你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先听我的话回喻家去,再不去,岳父岳母该等急了。”
“不行。”静姝死死拽住他,一下子哭了出来,“你今天不能去,你可以安排别人去,谁都可以去,你就是不能去。今天是我父亲寿辰,你要是不去,让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去,父亲会不高兴的,你陪我一起回去,让别人去找豫光好不好?”
“怎么就哭了?我就去看看,很快就赶回去。”邵四替她擦了眼泪,又对王川道:“继续开车,开快点,还是去丽裳。”
静姝急得眼泪是止也止不住,邵四不停替她擦泪。
车子风驰电掣地向前行驶,等驶近了丽裳,邵四隔着车窗远远地就看见那玻璃门已经四分五裂,里面更是一片狼藉,心里是说不出的不安,吩咐王川说:“把车子锁好,等我回来。”话落,已强硬扯开拽着自己的静姝下了车。
静姝死死拍打着车窗,可王川愣是只听邵四的话把门窗都锁得死死的,他见邵四冲进了那狼藉一片的店里,干脆把静姝一个人锁在车里自己赶紧追了进去。
里面的一幕惊呆了王川。
地上全部是碎掉的玻璃、镜子,衣服倒了一片,墙上到处都是子弹窟窿,一切凌乱的迹象显示着这里之前发生了一场混乱。
他的两腿开始发抖,脚下挪不动了,低头去看被绊住的脚,是一条白纱,像是西式婚礼中新娘头批的那种,一条条醒目的血水流过来,很快将那片无暇的雪白染成了红色。
王川听到里面的角落里有动静,使出全力拽起像被钉在地上的双脚,一路拖着过去,两个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
一个是跪在地上的邵豫棠,一个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邵豫光。
邵四颤抖的手抚过那双睁开的眼睛,把人小心翼翼地抱到怀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