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邵四嘴上坚持说没提前和院长打招呼, 但静姝仍然持了怀疑的态度, 因为院长待她的态度实在同别人不一般, 幸好平日里她和院长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有交流的时候外人也不在场,否则势必引来他人非议。
接下来的一个月,静姝的日子过的也算的上顺风顺水, 大多数同事都是十分好相处的,仅有一两个女同事不怎么待见自己, 但人心都不坏, 面子上始终维持着和平, 家里这边邵太太再也没有就她在外工作的事情多说一个字, 整天忙着给豫光和振康物色相亲对象去了。
豫光一听说要相亲, 干脆躲在外面不回家了,邵太太拿他没辙,一心一意把心思放在振康身上, 拿了一堆千金小姐的相片给他挑,隔了两日问他相得怎么样,振康就把女孩子们的相片一张张摆开来,在邵太太面前指指点点:“看这一张张相片,摄影技术都太差了,底片和相机肯定用的都不好, 没一个姑娘拍的特别好的,要我去拍,出来的肯定不是这些糟糕的效果。”
原来振康见了相片哪里是在看里面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爱好摄影的他只顾着在心里点评摄影师的水平了。
邵太太气道:“我是让你挑人,哪里是让你来品评摄影的?”
“我是在挑人呀,”振康道,“这些相片里的姑娘都没眼看,没有哪个姑娘叫我眼前一亮的。”
邵太太手掌往相片上一拍道:“既然你说人家姑娘们都拍的不好,那就跟人家见见面吧。”
振康这一趟从俄国本来,本是打算留在上海继续经营自己的照相馆,可经邵太□□排见了一两个相亲对象后,愈发觉得自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马上便改变了主意,起了再次动身去异国他乡的念头,但他没有完全做了决定,一则他知道,这个想法不能轻易对家里人说,一旦说出口势必会遭到家里人一致反对;二则,他这次回来,连那个人一面也没见着,四哥婚礼那天,当他赶回邵公馆时,宾客都已经散了;三则,他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三姐的事,只是从豫光口中得知她和喻二离了婚,目前只身一人在香港,当他追问中间的来龙去脉,四哥和五哥却都不愿意说。
四哥公务繁忙,白日里他能单独和同步聊天的机会少之又少,晚上四哥又回来得晚,那些时间又是属于静姝的,他也不好意思频频去打扰,只能和五哥豫光聊上一聊,可是最近豫光都已经见不到人了。
振康不同于豫光,不爱流连风月,白日里若不想呆在家里相亲,便只有拿了相机去户外拍照,这让他十分想念在俄国无忧无虑的日子,在那里,他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常常结伴出入贵族庄园,喝着伏特加,跳着马祖卡舞,什么烦恼也没有。
邵太太见一个两个的都往外面躲着不愿意呆在家里乖乖相亲,实在是生气,但自己又做不好他兄弟二人的思想,懊恼极了。沈瑛替她出了个主意,说不妨让让邵二和邵四两个哥哥去劝劝这两个弟弟,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呀,往往就是年轻气盛,不想听长辈的意见,却可以接受手足之间的劝告。
邵太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找上邵二,哪知邵二听罢只笑了一笑道:“母亲还是别瞎操心了,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婚姻大事当初还不是我自己做主,就没听您的安排,我若去劝两个弟弟,可不是在打我自己的脸吗?我即便是劝了,他们不但不会听,反过来还要笑话我。”
邵太太无话可说,只在心里不断嘀咕:“好啊,这一个个的,隔了肚皮生的就是不一样,我的话在这家里已经是没有分量的了,没有一个人听从我,我也是为了这帮兔崽子们好,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回房后就一直坐着,啥也干不下去,只等着晚上邵四回来跟他商量这件事情。谁知,眼看着天色就黑了,别说邵四了,这个时辰该回家的邵四媳妇也没回来,邵太太心想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正心急如焚,负责接送静姝的司机王川回了邵公馆,捎来了信息:“四爷今天亲自去医院接的四奶奶,他要我回来跟太太报个信,说今晚他们一起回四奶奶娘家,太太不用等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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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想着要陪我回娘家?”静姝扣上安全带,实在是想不通,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怎么突然亲自跑来医院外面接她还要带她回喻家,那是她的娘家,她最近只一心忙着工作,也没跟他提过要回娘家的话,也没有动要回娘家的心思。
邵四一本正经地答:“我昨天碰见岳父大人了,他说你母亲最近很想念你,要我带你回家看一看她。”
可是她两天前才和母亲通了电,母亲还在那头说家里一切都好,要她安心呆在邵家做好邵家的媳妇,刚嫁过去没多久不要常常回家,更不要时常在婆婆跟前提要回家的话。
到了喻公馆,家里人一听说他们夫妇两人回来了,都欢天喜地地出出来迎接,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和姨娘与兄弟姐妹们说上几句话,就被喻太太找了借口单独叫到房里去了。
见到女儿,喻太太心里虽然欢喜,但一开口却先质问她:“我不是叮嘱过你了吗?你刚和豫棠结婚,再念家里,也不要急着回来,你嫁过去就是他邵家的人了,若还总是舍不得娘家,总想往回跑,你婆婆会不喜欢的。”
静姝笑道:“我没跟豫棠提过要回家呢,他今天突然要带我回来,是父亲告诉他说母亲想念我想见我了。”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喻太太嘀咕道:“我心里是想念你呀,可想你回娘家的字眼我是一个也没跟他人提起过,这个老喻,从前一向不懂女人心思,这次怎么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见了鬼了。”
喻太太这么一说,静姝也觉得有些奇怪。印象中父亲不是个非常体贴母亲的男人,母亲想念她要她回家这种话父亲是不大可能说出口的,而他本人即使有想念女儿的想法,也是不大可能说出口的。
“对了,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喻太太顷刻间沉暗了脸色,“我听说你嫁过去后不安心呆在家里做少奶奶,跑到医院工作去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您听谁说的?”静姝心底有些慌乱,她去医院工作这件事始终是瞒着家里人的,她工作的时候用的不是真实的名字,过去两年她都在香港,回来后又是呆在家中,结婚前,没有再和外界有什么交际,外人能一见面就认出自己的人很少。邵四和邵太太对下面的人吩咐过不许说出去,邵公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邵家家人也就几个亲近的老妈子和司机,都忠心耿耿,会守口如瓶。难道是家里的人最近有去医院的偶然碰见了自己?这也不大可能,因为她在医院做外科的,家里人要上医院,也是因为一些头疼发热的小病小患,照理是碰不着的。
“看你这副紧张的神态我就知道这事肯定是真的了。”喻太太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要放着四少奶奶的清福不享心甘情愿地自己在外面抛头露面、累死累活?邵家是养不起你了?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你丈夫?”
“这不是没让外面的人知道吗?”静姝道,“不然我岂不是白学几年?再说整天呆在家里也无聊,我又不打牌九,也不爱好和那些官太太们混在一处,攀来攀去地比这比那、互相应酬的。做医生怎么了救死扶伤,比做个无所事事的官太太岂不是有意思地多?”
喻太太道:“你还是不懂,你以为那些官太太们互相应酬是什么都不图的?那都是在帮衬着丈夫,在为丈夫奔走。我们喻家经商,在官场上也帮不了什么,你嫁过去也算是高攀了,你就不想着为丈夫做点什么,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却在由着自己的爱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时间久了,我怕你丈夫心里对你有不满了。
静姝道:“照母亲这样说,那我可以做什么呢?那些门道我也不懂,也做不了什么。我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即使他对我将来有什么不满,我们两个离婚了,那我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工作养活自己不是吗?”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喻太太道,“你总是要钻牛角尖。话根本不是你这样说的,你……”
“太太。”王妈见她母女二人说着说着似要吵起来了,忙进来打断道:“六姑爷一会见不到六小姐人已经急了,刚刚叫了下人来这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你下楼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喻太太叮嘱她。
王妈一路送静姝出门下楼,悄悄告诉她说:“是五小姐回来说的,现在喻家人都知道六小姐不好好当邵家的四少奶奶,整天在医院工作。”
“五姐又怎么会知道?”
“五小姐跟家里人说是她去医院看病,亲眼见到你穿着一身西医穿的那种白大褂,她跟人一打听就……”王妈顿了下,又道:“五小姐和林姑爷现在还住在娘家没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