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代价？”邵四问。

邢先生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你, 如果你选择了喻六小姐, 日后付出代价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邵四又问：“那如何替她轮回凄苦的三世？”

“你死的时候, 合出金钗，攥在你的手里。”

“合上金钗，她不就死了吗？”

邢先生微笑：“所以说，喻六小姐终究不会死在你的后面, 你若希望她活的久一点，那你就要活的久一点。如果, 你遇上什么意外死去了, 来不及合出金钗, 那凄苦的三世依然只有她自己去受了。”

……

谈话结束, 邵四派卢舢送走了邢先生。

倪少勋继续登场。

邵四知道他做事向来怀有目的, 既然邢先生是他请来的，那就说明他与邢先生的关系不一般，因此, 邢先生的话也未必是真。

倪少勋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带进一丝馥郁的香气。

邵四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支素心梅。

倪少勋冲他那么轻轻一笑，笑意中带着一分挑衅：“刚刚碰见了七小姐，七小姐邀我去赏了贵邸的晚梅，听到卢舢唤我, 临别的时候，硬送我的。”

邵四脸色一沉。

倪少勋继续道：“不知道邢先生今日有没有解你多日来的疑惑？”

邵四反问：“看起来，你跟他很熟的样子。”

“我曾经救过他的命。他要答谢我, 可他身无长物，穷的只是洞悉无数人的秘密，作为谢礼，他把一部分秘密告诉了我，其中就包括你和喻六小姐的，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说实话，我也不信，这故事太荒诞了，荒诞得没有人、也没有办法去验证它到底是真，还是假。这世上有些事情，你信了，它就是真的，你不信，它就是假的。”

邵四仔细观察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倒不像在说假话。

此时，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他眼皮底下忽然就这么冒了出来，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倪少勋背后，忽然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背，笑呵呵道：“少勋哥，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

“谁让你进来的？”邵四喝道，“瞎凑什么热闹？出去！”

玉凝嘟起嘴，脚一跺，正要顶嘴，卢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边拉她一边向邵豫棠致歉：“是我的疏忽，刚刚没拉住七小姐。”

“七小姐，快别闹了，这里谈正事呢。”

玉凝咽下一团火气，冲邵豫棠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转身跑了出去。

邵豫棠这厢不得不紧紧盯着眼前的倪少勋审视。

倪少勋也不说话，和他对视着，嘴角含着笑容。

还是邵豫棠先开了口：“你将那位余小姐置于何地？”

倪少勋心中一动，从容答道：“你和喻小姐婚约在身，另一边又与陆司令的千金风花雪月。令妹只是请我吃个饭，我为何不能答应呢。不过比起素心梅，我更喜欢杜鹃。”说罢，将手中素心梅放至邵四眼下，告辞，正要迈出书房，只听见背后邵四说道：“记住你说的话，我妹妹玉凝，你碰不得。”

倪少勋淡然笑道：“我记住了，可是我觉得，你得去告诫七小姐远离我。”

路过邵公馆的花园，七小姐神出鬼没般忽然出现，两臂一伸挡在了他的跟前：“少勋哥，你别忘了，明天就是礼拜天，你刚刚答应了和我明天一起吃顿饭的。”

邵公馆的花园里似乎已经有盎然的春意在泥土底下悄悄酝酿，连空气的味道都渐渐地要蜕变成春天的气息。玉凝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好比是清明时节盛开的杜鹃花，绚烂红艳，热情似火。

倪少勋心中拒绝，浮现一个字：“不”，却忽然点头：“好。”

“那明天见。”玉凝愉快的笑声融化了梅花枝头最后一点残雪，和她的人一起渐渐消失。

清明不远了呢。

素心的香气幽而冷冽，让人嗅着有些距离感，高洁得与那个人的骨子里的东西如出一辙。他想起去年冷风冷雨的清明，她从她父亲墓前离开，落寞的冷色笼罩着周身，怀里的杜鹃却如火如荼，与整个人格格不入，倒是和她左边眉弓上一点朱红的痣相映成画。

……

***

“今天之内找到豫光，另外，派人监视玉凝和倪少勋。”

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将花园的景色尽数收之于内。

卢舢应声，抬头望向站在窗前的邵四，虽只是个挺拔的背影，卢舢却觉得隐隐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爆发一样，就在他看得专注之际，邵四忽然转身，取下衣帽架上的便装大衣，边穿便道：“备车去喻公馆。”

卢舢点头，正要按照吩咐去做。

又听见邵四喊住自己。

邵四此时已经穿戴好了，掏着怀表在看，表上显示时间为下午五点一刻。

“你一会不用给我开车了，你先去大新街的‘仙云楼’预订两个6点半的餐位，然后去‘丰来’大剧院订两张8点的票，再去把‘碧水云谷’明日一整天都包下来，不要接纳新的游客，原来住的游客不用赶出去了……”

这是要和喻六小姐二人独处。卢舢立刻会意，出了门仍在想，碧水云谷是个温泉胜地，在远郊，离城里很有些距离呢，晚上还回得了城吗？看来得把晚上也包下来。

不，他说的是一整天，定是想与喻六小姐晚上也在那里住下的。

***

车子已经备好停在邵公馆门外，邵豫棠走近，发现玉凝却坐在了里面。

玉凝一见他到来，马上把头探出车窗，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卢舢这个月的薪水别想拿了，竟敢放她进去。邵四视若无睹，径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冷冰冰说了声：“你坐这干什么，下去。”

玉凝撒娇道：“四哥，你别这么凶嘛！你这么凶的表情要是让静姝看见了她肯定不想理你了。”说罢，果然见他脸色稍霁，玉凝忙又道：“二哥用了辆车，五哥用了辆车，母亲去听戏用了辆车，卢舢又开了辆车走了，现在就剩你这辆车了，我要去丽裳，你就载我一程嘛！”

“这么晚了，你去那里做什么？”邵四一双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敲着方向盘，训话说：“给我下车回家老老实实呆着！”

玉凝假装哭鼻子：“好狠的四哥，有了心上人都不疼妹妹了。你去喻公馆，而我去丽裳买条裙子，反正顺路，你都不愿意顺路捎我……”

“我是去喻公馆，我半路把你放下了，你怎么回来？”邵四忽而想到了什么，惊愕道：“这么冷的天，你去买裙子？”

玉凝惊觉自己说漏嘴了，心想精明如四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出合适的理由骗过他的。干脆坦白道：“是啊。明天不是西方人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情人节么？我喜欢少勋哥，约了他明天一起吃饭，怎么买条裙子穿给喜欢的人看不可以吗？你把我在门口放下就行了，我买完了我自己打车回来。”

邵四嗤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还有，你听谁说的过这个什么情人节？西方人是西方人，中国人过什么西方人的节日？大家都不过这个节日，就你过？恐怕倪少勋都没听过你说的这什么节日。”

玉凝嚷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静姝跟我一样大，早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马上都要成你老婆了，怎么她都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就不知道了？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我今天非赖在你车上不走了。”

邵四不说话了，一脚踩向油门，车子飞一般驶出去了。

反正有人监视，就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玉凝扭着身子调整好坐姿，马上开始想着各种法子讨好他。思来想去，最好的讨好他的办法还是多跟他说说静姝。于是开口道：“四哥，静姝是真的一心一意喜欢你……”于是为了证明静姝喜欢他，玉凝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讲述了不少事情来证明静姝对他的心，还额外地杜纂了不少故事。

玉凝讲的口干舌燥，气人的是她的四哥像个闷葫芦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表示一下他作为听者的感受。气得玉凝嘴里直犯嘀咕：“静姝怎么会眼瞎喜欢我四哥这种人？”

不巧，玉凝的每一句话他都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他出声质问玉凝：“你嘀咕什么？我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好，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凶。”玉凝忙补充，“是对我，对我凶，不过四哥凶我是关心我，我知道的。”

“不过四哥，那报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你跟那陆千金一定不是真的吧……你可千万别向五哥那样处处留情啊。三姐病的时候，静姝可着急了，我把你办公的号码55896给了她，她打过去说没人接，又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们三姐病重……”

“什么时候打的？”他忽然出声打断了玉凝的话。

“就你和五哥从香港回来的那天啊。”

邵四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又问玉凝：“最近，她有没有问你什么？”

“问什么？”玉凝道：“报纸上的消息吗？她现在也是个闷葫芦，啥都不说。跟你简直天生一对，你俩到时候怕是要生出个更闷的葫芦娃。”

“……”

“我猜她吃着闷醋呢。最近没看到她，拨她房间的号码也接不通，大概是因为你恨屋及乌，连我都躲着了。你今天见了她一定要跟她解释清楚啊，明天约她出去过节表一下心意呀！”

车子嗞地一声刹住了。

玉凝揉了揉被撞的额头，发现已经到了丽裳门外，兴高采烈地挥手告别，转眼消失在了丽裳的玻璃门里。

***

当时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时，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只怕要费尽一番心思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的清白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怕伤了她的心。

到了喻公馆，喻太太这位未来岳母先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寒暄过后，邵四提出了要见她的想法，却没想到喻太太竟犹豫了。

邵四感到情况不妙，追问道：“怎么了？哪里不方便吗？”

喻太太心想，倒不若如实告诉他，叫他以为女儿吃醋去香港散心好了。

便以退为进，转眼愁容满面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个女儿静姝一直以来都是一无是处的，实在是配不起你，我们喻家如今对你们邵家已是高攀，更万万比不得那陆司令家，一直以来，也都是静姝痴缠着你，你在狱中的时候，她甚至为了救你单独跑去见那高云生求他帮你，当时我还误会了她，说她不知廉耻……

想必你当初答应这门婚事，也是被她一颗真心所感动，其实心里不是很喜欢她的，对不对？如今，陆司令看上了你，我们两家再履行婚约，静姝也只有给你做妾的命，虽然说你邵家也不会委屈了她，可是我听说那司令千金嚣张跋扈，比起从前的顾三小姐更不知道厉害到哪里去，静姝往后和她共侍一夫，却不知要受多少苦了。你们的婚约本就没公开，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两家马上可以取消这个婚约，别人也不知道的。”

喻太太一鼓作气地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忽然心在嗓子眼遽促跳了两下。

“我何时说过要她做妾了？”邵四眼底猩红，几乎是咬牙说道：“她现在在哪？我要见她。”

喻太太道：“她这几日闷闷不乐，被老三带着去香港散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