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沉思和对视中,半天过去了。人群逐渐散去,宋寒也心不在焉地收起了被弄乱的衣服,看着自己以前心爱衣服换成的零钱,数了数,抱着衣服回到寝室楼了。在进楼的一瞬间,她又突然想起跟自己对视的民工,他依然坐在那,不错眼珠地盯着宋寒。宋寒看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冲他那同样精致迷人、只是有些脏乱的面庞。
宋寒转过身,走进了寝室楼。猛然间,她再次看到了楼里脏乱的景象,这景象像是将沉思的苏格拉底打回现实的丑恶的胖妻子,让宋寒瞬间感觉到了厌恶。她突然感觉到心头有一丝恐惧飘过,但这恐惧并没停留太久便转瞬间化为邪恶。这邪恶是隐藏在每个人心中最深处、从来不会有任何外人了解到的邪恶,因为它邪恶到让人难以启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这样私密的空地,藏着自己肆无忌惮妄想的秘密,来补偿自我对“求不得”之事的满足感。即便有些事只要想想就会吓得自己不寒而栗,然后马上抛之脑后,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影”的道理不会变。正是这转瞬即逝的邪恶,在若干天后,吓得她自己魂飞魄散。
第二天一早,宋寒再摆起衣服的时候,昨天跟她对视的小民工依然在那里。宋寒不知道民工是不是跟学生一样可以逃课,照样拿学分。坐了没多久,愣愣看着宋寒的人,终于抬起屁股走过来。他有些羞涩,蹑手蹑脚地过来,蹲到宋寒一大堆衣服前,心不在焉地挑起来。
这件多少钱?十块。这件呢?六块。这个呢?三块。这个还挺划算。他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你们不用上工么?我看你好像每天都挺闲。”宋寒好奇地问。
“我们那块完成了,料没进来,就停了两天。”英俊却粗糙、布满灰尘的脸并没勇气抬起。
“那怎么老坐在那边?”
“没什么事,天太热,睡不着,这还有美女,就过来看看。”大男孩终于敢正视宋寒,再次露出阳光般的笑。
宋寒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这小男生还挺会说话。但这种对话她经历太多了,顺理成章地说:“我这算什么美女,我们寝室的那个才叫美女呢。”
“哪个?”
“人家保研啦,又有男朋友照顾,用不着出门了,估计你没机会见。”
“噢。没事,你就够漂亮的了。”
“你们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千块钱儿,包吃住。”
“也挺好啊。我们这都找不到工作呢,想卖力气又没有。一分钱都赚不到。”
两个人就这么闲扯了一会,几个民工陆陆续续地从工地的方向走过来,男生偶然回头看到,马上要着急告辞了。“我先走了。”小民工说完就慌张地站起身,可是小民工发现其余的人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正好跟其余的民工走个碰头。
“还在这呆着呢?你不是被开了么?怎么还没回老家呢?”其中有一个人大吵大嚷地问。宋寒不知道小民工回答的什么,她看到小民工灰溜溜地往前走,回头羞赧地看了看宋寒,他的谎言在美女面前这样被无情地戳穿了。他只是低着头,飞快地走,走到不远处,最后跑了起来,一直到从宋寒的视线中消失。宋寒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尽头,再次出神了。她在民工中间揣测着男生的心理:为什么被开除了却不回家?她想了好久,终于想通了,他很可能跟自己一样,感觉对不起家里人,或者怕父母责怪,再么就是留恋这对他来说灯红酒绿、充满诱惑的城市。不管怎样,他选择了继续呆在这里,而且喜欢坐在对面的车棚下,看着自己卖衣服。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对他来说,仿佛除了坐着、看着,便别无所求,这就是他意淫整个看似纸醉金迷的城市的唯一方法。
时近中午,宋寒打算收拾衣服上楼吃饭时,才又看到了灰头土脸的小民工。宋寒知道小民工的心思,也就没再提这茬,为了表现得自然点,不让大家尴尬,她又若无其事地说开了话。
“这是吃完啦?”
“是。(闷声闷气地)”
“我也打算吃呢。就是这衣服拿上拿下太累,折腾死了。”
“那你吃饭,我帮你看着吧。”
宋寒放下手里的衣服,抬头看看小民工,太阳正好在他头上,好像是戴在他头上的向日葵花盘。“也行啊!那谢谢你了!”宋寒一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按价格不同,将衣服分好,临走前告诉了一遍价钱,就直接奔食堂去了。等她再拿着冰可乐回来,小民工已经将衣服卖得火热了。
“这是钱。”小民工攥着一小把零钱伸出来,递给宋寒。宋寒情不自禁地笑着接过钱,把手中的冰可乐递给小民工。对方连忙表示自己不渴,但是再三推辞也推辞不过宋寒的盛情。
“没想到你挺会做买卖呀!”宋寒查着手里的零钱说。
“这有啥。就是地方不对。地方要是对,卖的更能好。”
“那该去哪儿卖?”
“去工地里面呗。现在工地里正缺工作服呢。”
“我一个姑娘,怎么敢乱进你们工地。不说有没有危险,就是磕到碰到,这些衣服就白卖了,还得往里搭钱。爸妈把我养这么大,别赶上命不好再出不来。”
“要不晚上我给你拿回去卖吧。然后把钱给你。你这衣服也真多!不过估计拿进去一晚上就卖光了。”小民工眯着眼睛,一脸无邪地看着宋寒。
“行啊!That’s the deal!”宋寒高兴得溢于言表:“卖出去的钱,给你百分之二十。”
小民工还是一脸天真,好像并没听懂宋寒讲什么。
“就是你帮我卖,卖出去的钱,给你五分之一。”宋寒把刚才的收成揣起来。
“那可不用。我也没出啥力!拿你钱多不好!”
“你这已经帮我大忙了。卖完我好赶紧回家,再说你不是刚失业么!”小民工听到,害羞地低头看着衣服,好像在清理现场。宋寒知道自己一时兴起,说错了话,于是心里开始责怪自己。
晚上的时候,小民工把衣服乐乐呵呵地抱走了。宋寒冲着民工挥挥手,自己上楼了。
刚打开门,丁咚正好要出门。看到了宋寒,表情惊讶地瞪起了眼睛,假惺惺地问:“那么多衣服都卖完了?”
“一个小民工拿走了替我卖去了。他卖的快,估计明天就都卖没了。”宋寒平淡地回答,其实心里在炫耀自己的情商,如此聪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民工你也信!明天估计你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了!”丁咚带上门走了。寝室里又只剩下宋寒一个人。宋寒听了丁咚的话心里犯堵,刚刚吃进去的饭一下子都堵到胸口,好像被截流了一样。本来自作聪明的事,经丁咚一分析,马上愚蠢至极。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忘记考虑小民工的诚信度了,而且是个失业以后随时可以拍屁股走人的小民工。钱虽不多,但足够让人发飙。宋寒闷闷地一个人过了一夜。丁咚又没回寝室。
第二天,宋寒依旧按往常的时间坐着。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出时间,空气很闷,看样子要下雨了。宋寒的心情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跟沉闷的天气一样无法释怀,耐心也自然降低。坐了十分钟,果然没见小民工下来,心里真是翻江倒海。就像在火车上吃盒饭,吃出了蟑螂,挺恶心一事,又不能大吵大嚷地要乘务员退钱,否则一车人都得用看吃过蟑螂的人的眼光看你,边看还得边说:“都说这火车上盒饭不能吃!让他不信!”话里还得带着没吃到蟑螂的成就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