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光鼐的走,在翰林院就象石头落水,只激起几圈涟漪,
但在咸安宫,却是九十名学生倾巢而出,十里长亭,把酒相送,洒泪而别。
总裁去送行的无一人,教习去送行的就那么几个,张凤鸣去了,德灏去了,戴梓也去了,他也是惟一一个翰林院前来送行的同僚。
戴梓是四川人,家中却是一贫如洗,他在翰林院却比盐商出身的蒋光鼐品秩还要高,是从七品的编修,虽说比蒋肖鼐高着两级,但平日在咸安宫也是讷言敏行,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笑起来也颇象上世女排的陈忠和。
五月节事件后,他更是低头走路,生怕树叶落下来,再把头打破了。
这日,众学生还象往常一样进学,戴梓也象往常一样,讲授算术,他就这样笑眯眯地,海兰珠与麻勒吉瞎胡闹,图尔宸两手托腮,闭目养神,他似都视而未见。
午饭,也是由内务府官厨所作,溜鸡脯、香麻鹿肉饼两道主菜,加上桂花辣酱芥、香辣黄瓜条两道开胃小菜,主食却是如意卷与莲子糕,吃得那麻勒吉满头大汗,赞不绝口。
“麻勒吉,你慢点吃,很饿吗?”肃文也大口塞着,却嘲笑起麻勒吉来。
“饿!”麻勒吉头也不抬。
“你去年没吃饭吗?还喊饿?”
“去年吃了,从五月节到今儿,肚子就一直欠着呢。”那麻勒吉仍然不抬头,只捡着鹿肉饼往嘴里赛,肃文一笑,把自己的肉饼倒给他,“哎哟,二哥,我都忘了,你吃素,以后我们俩搭伙啊,你不吃的我都包圆了。”
“去去,二哥,他就是头猪,我俩搭伙,我吃肉,你吃菜。”海兰珠笑着凑过来。
“行了,你俩都别争了,再吃,你俩都象直奔菜市口的主了!”
“菜市口?”两人人愣,“二哥,吃饭说点好听的行吗,听着瘆人呢。”
“少吃几口吧,你们也不是没去看过,那些五花大绑后背插牌的贪官,哪一个不是肥头大耳,那血啊,‘噗’,喷得老远……”
“得了二哥,我们俩吃您几块肉,看把您心疼的,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您再说,还让我们吃饭吗?”那麻勒吉竟是站起来,端着食盒就走。
海兰珠跟在他后面,却又返回来,夹起肃文仅剩的一块鹿肉饼,急忙又笑着跑开了。
学生在学堂里吃,那教习却在厢房里吃。
肃文感觉这两道小菜甚是开胃,不由多夹几筷,可是还没咀嚼完毕,却只得厢房里有人大喊大叫,声音凄厉,如白日撞鬼,说不出的惊慌,又透着一股绝望。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马上抬起头来。
那麻勒吉一擦嘴角的油,率先跳了出去,院子里马上响起他急促的声音,“二哥,快来啊,戴教习,您这是怎么了?”
古有三不欺,人不能欺,人不敢欺,人不忍欺,戴梓就是属于后者,在学生中的人缘真是很好。
肃文与一众官学生马上也跑到院当中,却见那戴梓俯身呕吐,他以手指抠嘴,却是脸色苍白、唾液直流。
教习大都回家吃饭,在这吃饭的只有当值副总裁秦涧泉,他也正关切地看着戴梓。
“戴教习,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麻勒吉赶紧用手给戴梓捶背,可是丝毫不见作用,戴梓似乎更加难受,两颊隐隐有青色泛起。
肃文一把跳到教习办公用的厢房,看了看戴梓适才所进之食,与学生的份例并无两样,就是加了一道箱子豆腐与一壶酒而已。
秦涧泉还多了一道珍珠鱼丸,其它的竟是都一样。
“中毒了!”肃文蓦地反应过来,他拿起酒壶,倒了一些出来,却无法判定是否有毒。
再看那箱子豆腐,他夹起一块,放到鼻边闻了闻,也无异味,他却不敢吃下去。
此时,却只听外面图尔宸喊道,“教习,你说话呀,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那戴梓只是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音节,他抬起苍白的脸,用还流着唾液的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却哇哇说不出,一时急得不行。
肃文赶紧出来,此时,却只见那戴梓慢慢瘫软在地上。
“图尔宸,你快去报告给成总裁,墨裕,快去请御医!”秦涧泉眼看人就要萎靡下去,心里不由大急,这咸安宫已走过水,如果再在这死了人,那他这个当值副总裁就说不清了。
图尔宸与墨裕都一溜烟去了。
不能说话,腿软无力,不能发声,呕吐流涎,看着那戴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肃文心里一惊,他一下又跑回厢房,拿起那香辣黄瓜条来,他轻轻地试着咬了一口,初时不觉得,一会儿功夫,却觉口舌发麻,他赶紧吐了出来。
至此,他已是心里雪亮,想那戴梓正是川人,吃到麻辣的黄瓜条,必是大快朵颐,不知不觉却把这毒东西吃了下去。
“快,勒克浑,到小厨房去找些姜来,捣成一碗姜汁,快,快!”
那勒克浑毫不迟疑,转身朝小厨房跑去。
秦涧泉也知肃文颇懂歧黄之术,也喊道,“快,快!”
“教习,戴教习,”肃文看那戴梓已是有些痉挛,“快,先给他把口撬开,过会儿就张不开了。”
麻勒吉等人也不嫌脏,此时也顾不得师道尊严,一捏戴梓的下巴,好在时辰不长,戴梓的嘴慢慢张开了。
“来了,来了!”勒克浑端着一碗姜汁跑了过来,虽说只有小半碗,但姜皮、泥土俱在。
“拿来!”肃文接过来,慢慢给那戴梓灌了下去。
“去,再弄一碗来。”他对量并没有把握。
眼看勒克浑又匆匆而去,众人的眼睛却都集中在戴梓身上,肃文用拇指慢慢掐着他的人中穴,不知过了多久,那戴梓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教习,再喝一碗,”肃文把碗又递到戴梓口边。
戴梓颤巍巍地接过来,却已是能动弹,肃文扶着他慢慢又灌了进去。
那戴梓闭着眼,喘着粗气,无助地躺在麻勒吉的腿上。
“去,弄些水来,给教习漱口,不停地漱。”肃文吩咐道。
“这,是中毒了吗?”秦涧泉把肃文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如果真是中毒,宫廷官学,公然下毒,那可马上要掀起一场渲染大波了,而自己,这个当值副总裁,是要首当其冲的。
“应该是。”肃文自然也晓得其中的厉害,如果是阿里衮站在眼前,他不会讲,可是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饱读诗书且人品不错的秦涧泉,他觉着无须隐瞒,“象是生半夏中毒。”
“生半夏?”
“嗯,这种东西,原本麻辣,但混在黄瓜条中,且戴教习又是川人,自然不觉,但好在毒性很快发作,戴教习吐了出来,我们又解救及时。”
“这,这,这谁会下毒呢,戴梓,平日时与人素无争吵,最是和气不过的一个人。”秦涧泉大摇其头,也是想不明白,但下毒是板上钉钉了。
“我听说,这种法子,常用来暗算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戏子,甚是卑鄙,也不知戴教习的嗓子……”
二人对视一眼,都赶紧回到戴梓身边。
“戴梓,你试着说话,开口说句话。”秦涧泉道。
“我,我……”
见他能说出话来,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的嗓子疼。”
两人不由都变了颜色,戴梓的嗓音似含着痰一般,粗沙嘶哑。
“唉,得失由命,这命能救过来,就是一百成,这也是他的造化,”秦涧泉长叹一声,“不过,要赶紧呈报给成总裁,这,竟是胆大包天,宫中官学,竟作出……”他看看众学生,没有说下去。
正说着,御医赶来,他看看戴梓,又问了一些情况,再摸了一下脉,方站起身来。
秦涧泉却是把他拉到厢房,“回大人,这是生半夏中毒,幸亏给他喝了姜汁,否则,性命难保,此时已无大碍,慢慢将养吧,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回去了。”
见他与肃文所讲一致,秦涧泉也没留他。
“这嗓子是毁了,说话看来尚可,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作教习?”秦涧泉叹道。
“成总裁怎么还没来?”他又站起身来,他的眼睛有些近视,却见宫门外影影绰绰走进几个侍卫太监装扮的人来。
“您是?”这两日咸安宫颇不太平,在官场厮混多年,秦涧泉不由心生警惕,但脸上却是一派和气。
“我们是端亲王府的,王爷命我们过来,说有个叫肃文的学生?”一个侍卫很是客气。
“是啊,”听说是端王所派,秦涧泉松了口气,“您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王爷命令我们即刻把肃文带到慈宁宫。”侍卫道。
慈宁宫是太后住的地方,带肃文去那里作甚?秦涧泉心里升起一团迷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