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宗门是进入内廷的关键,一旦打开,内廷就任其出入了,撞不开门,也只能翻墙入内开门了。
天理教徒困兽犹斗,仗着人数众多,纷纷爬上墙头,门里的守军也急忙举刀应对,这墙头之上,重又成为新的战场。
看着一些天理教徒四散开来,“图尔宸,这里你来指挥,”肃文大喊道,“麻勒吉,雅尔哈善,跟我来。”
肃文带几人转到御膳房处,只见养心殿对面的御膳房的房顶已经爬上了几名天理教徒。
“二哥,这些教匪还挺狡猾,”雅尔哈善看看肃文,“我带人上房顶。”
“不用,”肃文举起连珠火铳,一枪将一名手执白旗,好像在指挥的头目打落,“你大爷的,如果鸟枪在宫里,何用这么麻烦?”
咸安宫的官学生虽然人手一支鸟枪,但却不能带入宫禁,只能留在左翼前锋营的仓库里,但七格格给他的连珠火铳今儿却是排上了大用场,不只救了讷采一命,也给天理教匪极大的震慑。
“坏了,没子弹了。”肃文一摸荷包,荷包里已是空空如也,他也不是神算子,早知今日必定会发生叛乱,他就会把全部子弹带上。
肃文看看手中的连珠火铳,这没了子弹就毫无用处了,他恨恨地举起枪,恨恨地扣动了扳机,“得,用不上了!”
“砰砰!”
就在他扣动扳机时,墙头上一名天理教徒却惨叫一声栽了下来,肃文吃惊地看看手里的枪,又看看雅尔哈善。
“二哥,你会妖法?”雅尔哈善也是吃惊地看着肃文。
“我会吗?”肃文不相信似的摇摇头。
“砰砰!”
“砰砰砰!”
枪声骤然如爆豆般响起,一众官学生俱是吓了一跳,只见爬上墙头的天理教徒纷纷栽了下来,大家回头一看,俱都欢呼雀跃起来,这京师最精锐的部队——火器营到了!
千余人的队伍举枪直射,硝烟过处,天理教匪就如夏日里的麦子,被一茬一茬地割倒,枪声不断响起,这清脆的响声震彻了紫禁城上空。
“快看,二哥!”麻勒吉指指后面,只见留京的王公大臣也手持刀矛,领着家丁仆人,跟在火器营后面,向隆宗门杀来,这喊杀声与排枪声把本已高度紧张的天理教匪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烧,烧,把门烧了!”杨进忠双腿战栗,舌头哆嗦,“那边是值房。”
“快,快,快,去把能生火的东西都拿来。”陈爽大叫道。
逼到绝境的天理教徒飞快地从值房拿来棉被、桌椅,胡乱堆放在隆宗门后,又泼上了不知从哪取来的油,“点火,点火,快点火!”陈爽大叫着催促道。
“轰!”
暮色中,火苗腾空而起,虽然适才经过大雨冲洗,但隆宗门很快被引燃,烤得人不敢近前来,烧得周边一片火红,陈爽看看后面,不断有天理教徒被火器营官兵射杀,而咸安宫的官学生则早已撤了下去。
“点火,点火,”一道闪电划过低沉的天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就如巨大的铁球在石板上滚过,陈爽的面孔在火光闪电的映照下,肌肉扭曲,几近疯癫,“把这宫都给他烧了,都烧了!”
杨进忠也大声叫道,“兄弟们,再顶一阵,火器营是不敢进内廷的!”
看着天理教徒又拼死扑了上来,肃文大急,“不成,不能让他们火烧隆宗门!”
“可是,二哥,等我们取回水来这门早烧倒喽!”图尔宸立功心切,话语很急。
“那就杀过去,拼死也得把他们拦在门外!”肃文一把抽出刀来,却觉着脸上一凉,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已是“噼啪噼啪”砸在地上。
天,又降大雨,火器营士兵被淋成了落汤鸡,手中的火枪也成了“烧火棍”,天理教徒立马来了精神,一个个口中念念有词,脸上俱都露出虔诚决绝的表情来。
“看,隆宗门的火也灭了!”肃文指指前面,“这门已是烧烂,快,冲过去,拼死也要拦下他们!”
咸安宫的官学生经过适才火器营枪击教匪,已是歇息了一阵,这阵子虽是肚里饿得直叫,但体力恢复了不少,看着总学长高举顺刀一马当先,个个如熊罴猛虎一般,踏着雨水,冲了上去。
王公大臣的家丁亲随也不甘落后,个个奋勇上前,就是火器营的官兵,也抛下手中的鸟枪,赤手空拳地向前杀来。
这一方士气正旺,一方余勇正鼓,双方立马绞杀在一起,这隆宗门的火已灭,宫里乍逢大变,宫灯也是漆黑一片,双方就在这黑影里杀将起来。
黑夜中,雨幕里,只听得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只得听刀子入肉的钝响,兵器撞击的铮鸣,间或一道闪电划过,官学生、家丁、长随、官兵连带着天理教匪俱是一脸的杀气,如死神附体。
看着周围的人不断倒下,人头、断掌、残臂到处都是,有教匪,也有官学生,有被教匪所杀,也有被自己人误杀,却都是死战不退,这浓重的血腥气阵阵袭来,让人闻之欲呕。
“把这里团团围住,不可放跑一人。”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却出现在远方,那气冲丹田大声下令之人正是丰台大营副将张凤鸣。
肃文不由地暗松一口气,但马上又提气喊道,“丰台大营的兵到了,健锐营的兵到了,八旗的兵都到了,弟兄们,杀啊!”
这大张声势的一声喊,却彻底击碎了天理教徒最后的斗志,黑暗中,陈爽再也约束不住他们,几百天理教匪四处奔逃,一时间,被官学生撵在后面追赶砍倒的不计其数,迎面被赶来的丰台大营官兵俘获的也不计其数。
丰台大营的官兵虽然人数众多,但对宫里也不熟,趁着夜色,有不少天理教徒竟一口气跑上了西华门城楼,有的天理教徒慌不择路,直接跳进门外的筒子河里,还有的干脆就藏匿于门外的草丛中。
“搜,不得放走一个。”在紫禁城中,张凤鸣依然威风凛凛骑在马上下着指令,却没有丝毫不适,很快,丰台大营的兵就把西华门的城楼围住了,又从筒子河里捞起自杀的教徒,那些藏在草丛中的教匪,也一个个被捉住了。
“参见教习!”肃文带着一群官学生上前,却依然沿用了咸安宫里的称呼。
张凤鸣眼看着西华门大局已定,冷竣的脸上方绽出笑容,他翻身下马,扶起肃文来,“干得漂亮,我都听说了,这护住紫禁城,咸安宫是头功!”
“有赖教习教导,一切惟将军马首是瞻!”张凤鸣此时已是副将,这教习却不能一直称呼下去,肃文马上改了称呼。
“这是你们自己个挣的,”乍见这一群自己落难时的得意门生,张凤鸣心境更加舒畅。丰台大营起兵护宫,自己这份功劳在整个京师军营中也是独一份,况且有端亲王照抚,再往上走一步那是毫无疑问的,“来啊,咸安宫全体官学生,跟我速往景仁宫!那里也用不上我这群兵,还得肃文你哪,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他回头看看一参将。
“是。”那参将毕恭毕敬地答道。
西华门上,陈爽兀自手执白旗,向城外摇动呼喊,却无援兵,更不见林清的身影,只是,远远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见丰台大营的官兵已是冒雨登上城墙,堵住去路,陈爽看看杨进忠,自知大势已去,颓然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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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白涧行宫。
“紫禁城遇袭了?”宣光帝手拿六百里加急的奏折,骤然站了起来,荫堂、常阿岱、高塞、张凤藻、鄂伦察、周祖培等人都是沉默不语,气氛极度压抑。
紫禁城,是大金朝的政治中心,是皇权的象征,建城以来从未遭遇过攻击,却在宣光在位的十八年、十九年两次遭到攻击,这怎样向天下交代?怎样向祖宗交代?
况且,紫禁城中有自己的至亲骨肉,嫔妃皇子,也是令人揪心,宣光帝脸上乌云密布,手里的念珠愈捻愈快。
“两年之中,两次遇袭,”宣光帝轻轻把奏折往桌上一放,“难道这些人是土行孙,凭空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这地方官吏、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竟是毫无察觉?!”
站在一旁的拉旺多尔济心里一紧,更加垂下头去。
“东华门、西华门同时遇袭,这天理教匪都攻进了苍震门,杀进了内务府,噢,这内务府的奴才也反了,前锋营右翼也反了,苏纳海死国,……这宫里的护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他突然一拍桌子,声音也突然高了起来,“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
沉默,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皇上,您息怒,这天热路乏,龙体要紧,”张凤藻看着宣光,见宣光无语,张凤藻继续说道,“出京前,河南、山东警讯不断,上半晌又收到两省变乱的奏折,现今京城里必然乱成一锅粥,这前锋营右翼大营叛乱,各营也都有骚动,加上突袭皇宫,这显然是天理教谋划多时,从直隶到河南竟是全乱了,此是上书房失职,臣难辞其咎,自请皇上处分。”
“这不是说处分的时候。”宣光帝断然打断了张凤藻,“是回銮还是原地等候,你们议个章程。”
这显然是一道难题,京城情形未知,皇上是万金之躯,肯定不能轻易犯险,如果不回北京,也不是没路可走,往东,可以回到祖宗发祥地盛京,那里有现成的宫殿、城池;往北,有广袤的蒙古草原,但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流亡!
众大臣心里俱是迟疑不决,却不敢开口,此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一句话事关家身性命,不可不慎。
荫堂见大家都是沉默不语,自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看看张凤藻,开了口,“依臣看,老六坐镇上书房,处置极为允当,这丰台大营未乱,顺天府与步军统领衙门未乱,火器营又驰援宫禁,我看京里的事有变数。”他话虽是这样说,但巧妙地避开了是否回京的话头。
“臣附议。”常阿岱说道,话里更是一片模糊。
“就怕内务府与天理教勾结,以七格格要挟,以宫内妃嫔要挟。”高塞与内务府渊源极深,这阵子赶紧撇清干系,却干脆不说是否回京了。
不过,他说的话,也是宣光帝与众上书房大臣最为关心的,也是最为难堪的,高塞说出来,却无人接着往下说。
“皇上,不要犹豫,”鄂伦察见众位议政王都说完了,张凤藻又沉默不语,直接站了起来,慷慨激昂道,“应立即返回北京,这样对天下的臣民、对北京的将士都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即使教匪占了皇宫,占了京城,只要皇上在,各营的将士在,无非是打烂一个北京城而已,但京城肯定能收回来!人心才能收回来!”
宣光帝赞赏地看看鄂伦察,又看看张凤藻,“辅臣,你怎么看?”宣光帝手里的念珠慢慢又捻动起来,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张凤藻也不慌不忙继续说道,“依臣看,皇上目前既不要回京,也不要北行,此是行宫,虽然条件简陋,但胜在处于中间位置,往回走是京师,又北走是草原,往东走是盛京,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看看宣光帝,继续说道,“况且,这折子从紫禁城发出,也是大半天功夫了,照六爷的处置,也应差不多了,皇上,这些教匪,臣见过,虽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却是乌合之众,他们不是野战之兵,顶多属于哈保的巡防营缉拿的滋事乱民,就是哈保一人也能平息的,况且还有丰台大营呢,依老臣看,至多再等两个时辰,京师必有来信,来信之时,就是教匪平定之时,皇上,尽可放宽心思。”
周祖培道,“张相,这北京及山东、河南都乱了,前锋营及各大营也乱了,您说哈保一人就平息得了?”
张凤藻看也不看他,慢慢说道,“我说的是宫禁以外,宫里嘛,除了侍卫及护军外,还有一支野战之兵,有他们在,大约宫里也能护得周全,况且,丰台大营也赶去了。”
荫堂心里一动,“张相,您说的,莫非是咸安宫?”
“正是,他们也是前锋营的兵啊。”张凤藻慢慢说道,“去年济尔舒谋逆,立大功的正是他们,此次他们近水楼台,我断定,他们一定会再立新功,保紫禁城无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