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长,准备用药!哎哟,不要挤,人人有份,来,四个关长先来。”肃文也不给他们留面子,故意大张旗鼓地吆喝道。
看着米舒翰等人面有羞赧,肃文笑道,“米大人,要不你们先回去,我派大夫到您家里去?这样也方便得很。”
“别别别,”米舒翰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既然来了,还是在这治吧,”他不无怨毒地看看肃文,“这在家里等也不放心哪,还是早治早利索吧!”
正阳门税关的关长一把长胡子,脸上净是疮,“不用,这时候还讲那些虚礼干嘛?就在这治,越快越好!”
“二爷,我们服了,您这是杀人不用刀啊……”宣武门关长苦笑道。
“吆嗬,您认为是着了我们的道了?是我们使的坏水?”多隆阿一撸袖子,“这可得讲清楚,咱不能揣着糊涂装明白!”
米舒翰赶紧踩那关长一脚,“哪能呢,我们冲着二爷的医术来的,这前些日子从缅甸运过一些吃食来,兄弟们尝了尝,就水土不服,水土不服了……”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还是米大人明白,我适才不是说了么,这是天病,假若真是生了什么脏病,你们不臊得慌,这官帽子还能戴得稳么?”肃文一挑眉毛笑道。
“那我们都得感谢二爷成全,为我们着想。”米舒翰幽幽地说。
“是啊,人都得将心比心,互相着想,你们打我兄弟的时候替他想过吗,”肃文突然脸一沉,“我们旗人最重脸面,你们这不只是打他的脸,也是扫我的脸!”
几个关长面面相觑,米舒翰知道今儿要是没个说法,这事准没完,可是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这是求着人家来的,“二爷,我们错了还不成吗?那位兄弟在哪,我们当面给他赔不是。”
“赔不是,怎么个赔法?”多隆阿来劲了,“我兄弟不在,有事我替他受着。”
“这挨打你怎么不替他受着啊?有好事就显出你来了?”胡进宝撇撇嘴,心里暗暗腹诽。
“庆和堂摆一桌,我们当面给兄弟赔礼道歉。”米舒翰道。
“那不成,没诚意!没诚意,这病我们可治不了啊。”多隆阿威胁道,肃文看看他们只当是没听见,拿起提梁茶壶倒了一碗茶喝了起来。
米舒翰只觉着嗓子冒烟,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渴的,“兄弟的医药费我们出。”他看看其他四个关长,“另外,我们再出五百两银子。”
“这脸皮这么不值钱啊,”多隆阿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能多要不少要,“老麻好歹也曾是蓝翎长,要不,我们换过来,谁抽的他,让他抽回来。”
蓝翎长不就是个九品官吗?四个关长丝毫不以为意,可是今天这事看样子不出银子的话,对面这黑胖子就不算完,“别价,一千两银子。”米舒翰一咬牙,他倒是不心疼银子,银子没了可以再收,他心里苦,这脸面今儿是丢大发了。
看他们在自己身上花银子心不疼,可是为别人花银子都舍不得了,肃文心里没来由一阵气火,脸上却带着笑,“成啊,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又都在旗,这说起来曲里拐弯也都是亲戚,成,多隆阿,也别多要了。”
“是是,还是二爷仗义。”四个关长都笑起来。
“对啊,该仗义时就得仗义,这一个关一千两银子就成了,别多要了,多少算多啊,是不是,多隆阿?”肃文假笑道。
“啊,是,二哥,”多隆阿反应过来,他看看肃文,这还是你狠哪,我要了半天,人家只给一千,你这会子功夫,就弄了四千,“对,这么着就成。”
“那算医药费里吧,我有事先走一步,多隆阿,不许怠慢列位大人啊。”肃文笑着挥挥手,又皱皱眉,他实在忍受不了这起子税官身上那烂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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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
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今儿是中元节,也就是超度亡灵的“鬼节”,肃文在家反省思过,不用到咸安宫进学,他想想还是去了大觉寺,寺里正在举行盂兰盆会,悟心方丈正在高台上诵经念文,作水陆道场。
肃文静静听了一会儿,只感觉原本烦乱的心里渐渐清净下来,他悄悄爬上后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在那孤坟前待了一会儿,又悄悄地下了山,待打马回城,已是下半晌日落时分。
可是回来之后,这风向竟又是变了。
“什么,夺去一切官职?”肃文有些吃惊,“还说什么了?”
“御赐的一切封号、一切物件尽数收回。”福庆战战兢兢地道,他着实被吓得不轻。
“今儿是鬼节,说不定真撞上鬼了。”肃文笑道,“不成,我得歇会,阿玛,额娘,是祸躲不过,是福等不来,高兴是一天,提心吊胆也是一天,你们别犯愁,赶明儿我就去打听,不知是谁在皇上跟前上我眼药了。”
“今晚就去打听,也好早作准备。”福庆的手都有些抖了。
“我明白,成,晚上我就去,这跑了一天了,您容我歇会。”肃文主挑帘进了屋里,转眼间炕上传来他错落有致的酣睡声。
当他一觉醒来,明月已是长挂中天,院内西侧向东摆了一架木屏风,屏风上挂着鸡冠花、毛豆枝、鲜藕等物事,屏风前又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一大月饼。
额娘带着嫂子、三妞焚香磕头后,福庆又招呼肃安、肃文上前祭拜。
看福庆嘴里念念有辞,肃文感觉心里一阵难受,这又让家里老人跟着担心了,这两年怎么总没有消停的时候呢。
“阿玛,我出去打听打听。”肃文实在不忍心看他们担惊受怕的模样,起身往外走。
“到端亲王那吧,你老丈人他很看重,你也是他一手提拔的,”福庆拉住他的手,“你不是得了一幅古画吗,拿着吧,端王爷是个雅人,喜好这些东西。”
“可我已送给诚郡王了。”肃文有些无奈。
“反正不能空着手去。”身后福庆又喊了一句,肃文已是出门上马,只见胡同里各家各户,都在门外路旁烧纸钱,祭祀野鬼,胡同里青烟袅袅,火光闪闪,有些诡异。
可是当他骑马赶到端亲王府,打眼就看到七格格宏琦的轿子,这中元节也是节,他正犹豫着是否让门房通报,可又怕打搅这一家人过节,正在犹豫间,却看到宏琦由几个侍女搀扶着,走了出来。
这接管内务府以来,宏琦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之间,慢慢地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这是一种能决人生死操人命运的气质,也就是俗称的官威。
“给格格请安。”肃文一个千打了下去。
宏琦目不斜视,起先并没注意到倒厦门边上的人影,可是闻听肃文的声音,心里突起一阵慌乱,适才还跟端亲王的福晋说起他来,“免礼,起来吧。”她的目光盯住了这个健壮的身影。
“你是来找六哥的吧,他进宫了,”宏琦笑道,“这中元节,宫里也有仪轨的。”
“是,那我明晚再来。”肃文却不拘泥,大担地看着她,宏琦又是觉着心里一阵慌乱,却也禁不住情窦大开。
“你在这等一会。”她扭着手里的帕子,突然道,转身朝府里走去。
肃文看看几个长身肃立的侍卫,也觉着有些纳闷,但又不敢擅自离去,只得在这里等候。
不一会功夫,就从府里走出一翩翩青年来,肃文也不以为意,待那青年走到近前,他才惊讶得捂住了嘴,那青年正也笑着瞧着她,不是七格格宏琦又是谁?
“牵马来。”宏琦下了台阶,随口吩咐道,她眼波横流,看看肃文,“上马啊。”
“敢问格格,我们去哪?”肃文赶紧解开马缰。
“龙潭湖。”七格格一挥马鞭,打马而去。
肃文看看呆立一旁的侍卫,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单独叫自己前去,他略一犹豫,却是紧随而来。
龙潭湖,是永定河在城南形成的三个海子,堤岸舒缓,绿柳如荫,三个海子之间有弯曲的水道相连。
肃文对这里并不陌生,他常与多隆阿、胡进宝来这里玩耍的,湖中水草、水葫芦、芦苇等丛生茂密,草鱼、鲢鱼、鲤鱼、鲫鱼,龟、鳖、蛤、虾,数不胜数。
今晚这时节,堤岸上肯定也少不了卖河灯的。
这河灯也叫“荷花灯”,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中元夜里,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泛,慈航普渡,渡尽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待二人一阵急驰,赶至龙潭湖,湖上已是灯盏点点,照映水面,有如满天星斗,却又是漂乎不定,上下起伏。
接过七格格手里的马缰,待拴好马后,肃文也买了两盏荷花灯,七格格叫自己来此,可能有话要讲,也可能是陪着放灯的,他边猜度边走向一旁看着他讲价忙乎的七格格。
宏琦笑着接过灯来,肃文一抖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宏琦蹲下身,把灯放进水面,又推了它一下,那微弱的灯火就飘向了远方,渐渐地汇入了这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中。
宏琦双手合什,默默念着,黑暗中,肃文靠近她身边,立时,那特有的香气,好象是自己制的香肥皂还混夹着进贡而来的法兰西香水的味道,配合着宏琦的体香,在这个幽暗的夜色里,在这个如诗如梦般的湖边,在这个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前,直冲脑际,令人如坠梦里,不愿醒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