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几天出去过吗?”魏瑛一回府,就把梅香叫了过来。
“没有,小姐哪也没去。”梅香眨巴着两只眼睛,希望能在老爷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是在魏瑛那张道学脸上,这只是徒劳。
“好,让姨娘过来。”魏瑛疲惫地躺到安乐椅上,一只手抚着剃得发青的额头,兀自叹息不止。
姨娘走了进来,她看看左右,两旁侍立的丫鬟悄没声地退了下去,她走到魏瑛身后,轻柔地按摩起魏瑛的头来,魏瑛少有这种烦闷时刻,她知道,此时她要做的就是静静倾听而已,多说一字都是无益。
“唉,”魏瑛摩挲着姨娘的手,“霁月还在惦记着那个肃文么?……”
姨娘看看魏瑛,“是,我把肃文小定的事也跟她讲了,看得出,她很失望,我们这种人家,是不可能给人……”她突然想到她自己也是姨娘身份,又打住了话头。
魏瑛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朝堂上马上又要掀起轩然大波,等过了这一阵,就把扶正的事儿办喽。”他拍拍她的手。
他突然坐了起来,“告诉霁月,死了那条心吧,肃文,没指望了。”
“这是为何,老爷?”姨娘对肃文印象也是不错,她关切地看看魏瑛。
魏瑛缓缓地把莳花馆的事儿讲了,“这些日子全城大索,这人被抓,那是迟早的事儿。”
姨娘大惊,“他会去莳花馆那种地方?还为一……与额驸大打出手?不会弄错了吧?”
“千真万确,”魏瑛叹道,“本来有着大好前程,这真是自作孽啊!”
“本来还指望着请郑亲王作媒说合呢,这下,倒省了。”姨娘也是长叹一声。
“说合?我这儿刚从郑王府回来,肃文的阿玛在郑亲王府等了三个时辰,师爷汪辉祖出面见的,唉,其实,见也无益,邸报明发各省,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无回天之力喽!”
他颓然地闭上眼睛,这咸安宫肃文肯定是回不去了,麻勒吉刚被革去蓝翎长的官职,只能算是个官学生,但肃文身上还有六品顶戴,按大金律,革去官职不说,那是要重责八十杖,枷号示众的。
他虽然为肃文可惜,但身为学子,身为朝廷命官,不知检点,眠花宿柳,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幸亏,幸亏没有把女儿嫁与他。
姨娘不知这一会子功夫,他已是动了这许多心思,只是不言声地叹着气,轻柔地给他揉着发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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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好的前程就毁到个窑姐手里了!”额娘两腮鼓鼓的,烟袋锅子敲得痰盂“砰砰”作响,福庆、讷采坐在椅子上,都是一脸的无助与严肃,肃安、嫂子、惠娴并三妞,刘松仁、多隆阿、胡进宝,都站在当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听着她数落。
“这跟那窑姐都断了一年了,怎么又突然跑到那地方去了?小多子,你说。”额娘斜着眼看了看多隆阿。
多隆阿哪敢承认是自己撺掇,那额娘还不得把他给撕喽,“都喝多了,不知怎么着就进去了,这大金国那么多官儿都去,当晚有个什么侍郎也去了呢,我们就是给人阴了,我这也奇了怪了,是谁把我们往死里刨?”
讷采却是知道里面的情况,最近几天,朝堂暗流汹涌,御史及百官的奏本雪片一般飞向上书房,弹劾咸安宫的,弹劾新学的,弹劾格格治家不严、为人不端,敦请七格格辞去内务府大臣的,可是,任凭风浪起,却始终不见养心殿有任何动静。
额驸志端这次从西宁回京,他知道内务府那帮同僚的用意,是准备让他扯格格的后腿,因为志端有不少门人也在内务府担当差使。
可是志端回京,连七格格的面儿都没见着,但这下好了,不用志端出马了,一个莳花馆,就搞臭了肃文跟志端,两人连带着抹黑了七格格,这好不容易在各省燃起火苗的新学,都奄奄一息,内务府寿琪等人更是扬言,誓不与格格同朝为臣,如果格格不自动辞去内务府大臣一职,那内务府全体官员一起递交辞呈。
他有些走神,福庆一碰他,他才醒过神来,见惠娴关切地望着他,他看看大家,“汪师爷的意思就是郑王爷意思,汪师爷说的也是实话,这上了邸报的事儿,任何人再想保他,也是枉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想的也是能顺顺当当过去这个槛儿就成,能不挨棍子就不挨棍子,能不枷号示众就不枷号示众。”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变了。
看着惠娴两眼通红,讷采心里也不好受,“肃文,还没找到吗?”
“没,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多隆阿与胡进宝道。
“没找到,……”讷采迟疑道,“能去哪呢?不过,这一直藏着也不是个法子,”他摇摇头,虽然他现在不至于象福庆一样六神无主,也是乱了心神,“这样吧,我再去一趟端王府,肃文是端亲王一手提拔起来的,看他怎么说。”
“好,那麻烦他三叔。”额娘慌忙站起身来。
“阿玛——”惠娴一下扑过来,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讷采心里一酸,这几天,最委曲的可是自家的姑娘,担心、气愤、羞愧、着急、彷徨……百般思绪融于一身,还要时刻强扮出一幅笑脸来,安慰肃文的额娘,这给人家当媳妇,哪是那么好当的!
他心里一酸,眼里一热,怕惠娴难受,慌忙掉头走出屋去。
宏奕倒没有象荫堂那样,只是让师爷接见福庆。在宏奕的书房里,讷采一进去就叩头拜了下去。
“讷采,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宏奕自然知晓他的来意,把他扶起之后让到座位上坐下,开门见山说道,“老兄,你的来意我知道,”见讷采还想站起来,宏奕满面诚肯地又把他按住了,“你不用讲,我也知道是为肃文的事,他,可以说,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出了事,最痛心的应是我。”
“王爷——”讷采也是一脸痛心疾首。
“唉,我原本命人去了都察院、刑部与顺天府,可没料到的是,有的人手更快,”他虽是这样温言絮语,但眼里却掠过一丝杀机,“这事都登在邸报上了,我也没办法了,这花团锦簇般的大好前程,就让他自己个给毁喽!”
“王爷,念在他年纪还小,心性未定,且这是有人陷害……”讷采硬着头皮说道。
“京里的局势复杂,朝堂上也不太平,”宏奕长叹一口气,“这节骨眼的时候,万般需谨慎,大事不糊涂,可是,我听说他竟还要为一叫柳如烟的**女子赎身,这不是糊涂又是什么?!哪,你看看,这是刑部递过来的莳花馆那个柳如烟的供词,自古戏子无情,**无义,至理名言哪!”
讷采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端在手里却象是千钧重担,他手一颤,头一歪,纸张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讷采竟昏死过去。
“快,快,传郎中,传郎中!”宏奕站了起来,太监头何柱慌忙布置下去。
一阵忙活,看着讷采悠悠醒来,眼角犹自带泪,宏奕长叹一声,一挥手,“着人把讷大人送回府吧。”
看着一众人等架着讷采出去了,福晋富察氏才走了进来,“王爷,这肃文,还是要保一保,再怎么说,他也是咸安宫的学生,推行新学还指望着咸安宫的表率。”
宏奕叹道,“表率?逛窑子的表率?喝花酒的表率?”
富察氏也叹口气,“说句不中听的话,有人表面上冲着他去,可实地里却冲着这咸安宫,冲着你来的。”
“还冲着宏琦,”宏奕道,“这些我都知道,这重要关头,不知收敛,不知爱惜羽毛,这不是往人家枪口上撞么?”他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富察氏想了想,宏奕却看看他,抢先说道,“我知你是为我着想,这肃文,得罪的人太多,刑部、御史衙门、顺天府、正黄旗、内务府,都在找他,当前收揽人心才最重要,各方的人心都要收,他嘛,碰壁也是好事,他是咸安宫的脸面,我也断不会让他出丑丢人,等过去这一阵子,就让他到丰台大营去,张凤鸣对他还是很赏识的。”
“嗯,王爷思虑得周全,走投无路时我们救他一命,这人,从今后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王爷。”富察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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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帮主,雷帮主,少总督出事了!”一中年人急匆匆从外面走进一小院当中,那五十多岁的车轴汉子赶紧迎了出来。
“出什么事?是张凤藻认出他来了么?”
中年人道,“不是,是少总督逛窑子,让人给举报到了鞑子的巡城御史衙门,这满大街上的兵,都在抓他呢,据说,都上了鞑子的邸报了!”
“抓到了么?”
“没有。”
那被称为帮主的车轴汉子却突然笑了,笑不可遏,看得中年人一脸惶恐。
“振龙,这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担心给少督主挑明,他接受不了么?趁此机会,鞑子的官也没得作了,正好跟我们大干一场!”
“岳总督乃大洪朝的柱石,却遭鞑子暗算,自己的后代却给鞑子当起个六品的小官来,不知总督大人在天有灵,会如何看,如何想!”中年人道。
“别多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少总督,你说,他会藏在哪呢?”车轴汉子道。
“不会在杨廷麟那里吧。”中年人道。
“好,那我们就去趟大觉寺。”车轴汉子道,“保住岳总督家一脉香火,这三十年来,也苦了他了。”
事不宜迟,二人出门跨马,往大觉寺飞驰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