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四百三十三年,十月十七的晚上,火光照亮天枫城,这大约是张家这个显赫四百年的大家族在世上的最后一抹辉煌,冷风刮了一整晚,火也燃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风还是很大,武王怔怔的看着那一片还在冒烟的焦土,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张家被毁,树倒猢狲散,张家子弟和佣人每每是偷点值钱的东西逃出张府过安乐日子,张洪之流更是趁机自立门户,夺取了张沐阳权利和生意,以至于昨晚热闹无比的张家,竟然一个嫡系子弟都没在场,现在没去处的只有张惜惜。
对于这个倔强的丫头,武王是欣赏又心疼,十五六岁的姑娘,她背负着家毁人亡的恨,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早就要返回大都,人马已经集合完毕,听到脚步声,武王知道是段德龙来了。
“子辛,张惜惜那丫头怎么样了……”
子辛是段德龙的字,说句大实话,段德龙很不喜欢这个字,因为在他认知中,辛和苦就像是个连体人,看见辛,离苦就不远了,如果取“苦尽甘来”之意,把“子幸”换成“子甘”是不是好一些呢。
至少段德龙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成年礼上武王给他取的字,段德龙虽不喜欢,但不能不受。
提到张惜惜,段德皱眉道:这丫头很坚强,昨晚张沐阳被杀了之后,她躲着哭了一整夜,今天出来后,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还能赶路……没什么大事儿。
“这孩子自尊心强,她这是硬撑的……对了,巴达尔和井上川野来中原的意图查清楚没有?”
“巴达尔和唐门似乎是在做一个大买卖,前几天抓了个突厥密探,可惜被那狗娘养的早一步咬毒自尽了,什么没问出来,至于东瀛人,他们口风很严,对内对外都宣称是来中原历练,但感觉没这么简单。”
武王自言自语的道:当然没这么简单……
说话时,他视线有意无意的看向东北方,段德龙心领神会,仔细感应,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听。
“我去做掉他……”
武王摇摇头道:突厥人是狼,东瀛人是狐狸,两个都不简单,我现在若是动他们,两人就会马上联合起来对付我。
段德龙冷哼道:难道就由着他们?
此时空中传来凄厉禽鸣,武王目光会远眺,只见是两只大雕在空中盘旋搏斗,他指着雕儿若有深意的道:“有时候为了争一只猎物,两头猛兽往往会双双斗死……派人盯好了……”
段德龙突兀的打了个寒颤,想说什么,又闭嘴不言。
“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井上川野那家伙不是什么善茬,昨晚我感到他对你流露杀气,王爷你内伤重,我不是他对手,我想……你把伤养好再返回去……”
段德龙将军一身傲骨,性子骄傲火爆,除了武王之外,谁都不服,换做以前,打死他都不会承认不如东瀛人,但这次关乎武王安危,实在不能大意。
他低着头,话是越说越小声,脸越来越红,羞得无地自容。
武王像往常一样,轻轻拍着他肩膀,笑道:世上厉害的人多着了,武功不如他人并不丢脸,知耻而后勇,可为大丈夫,你能看到这些,这次总算没白出来。
说到这里,武王把声音压到低不可闻,“皇上还等着我返回去主持岁末祭祀,时间紧迫,天枫城一刻也不能呆了,我和云儿石坚白张惜惜走水路,你带黑铁军陆路西去大都,他们发现我不在车里的时候,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嗯。”段德龙应了一声。
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但不失为是个好方法,段德龙和武王合作多年,心知他决心强大,一但决定的事,谁也改不回来,他把马车赶来,让武王坐了,大手下压,拉着声音道:黑铁军听令,全速返回大都。
这次跟着去大都的除了石坚白和张惜惜之外,还有孟祥,马起等考核出来前四甲,甄能达和史进帅也在里面,加上昨晚受伤的士兵也在车队里返回,这次的车队还是很大的,从街头排到街尾,车轮滚动的声音有如雷鸣。
以前天枫城有人考核进入进天兵学宫的时候,无论是百姓和富贾都会出来目送“未来的英雄”离城。
这就少不了演几出攀亲或是送礼的好戏,这些小家伙现在看起来虽然寒碜,但过个十来年,说不定未来皇朝的某位悍将和权臣,现在在他身上下点心思,以后有求于人的时候也好开口一些不是。
今天却有些不同。
全城空荡,冷冷清清,从街头到街尾,起来送行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倒不是天枫城几位大族的当家人缺乏远见,而是他们不敢,张沐阳才被轮回教取了性命,现在撇开关系还来不及,谁还敢靠近他的女儿?
张惜惜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石坚白也没什么好心情,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张惜惜,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他和云崖在祠堂守了她一晚上,心有千万语,但一句话也没说。
他觉得自己和张惜惜之间的隔阂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石坚白抬头就发现张惜惜在看着他,少女抿抿嘴,一双带着血丝而且满带仇恨的眼睛凝视着他,喃喃道:石坚白,张家的人全都离开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两人坐在马车里快半时辰了,这是张惜惜说的第一句话,石坚白突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我为什么还不走……”石坚白哑然失笑,
他知道张惜惜还一直把他当做“自己人”,也知道她现在很需要个帮忙承担杀父之仇,毁家之恨,石坚白还能说什么呢,自己貌似就算得上是她心里那个恨不得扎个稻草人,每天用针扎上一百次的杀父仇人啊。
和她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相忘于江湖。
石坚白心里沉重,明知道和她走到最后必然是刀兵相向,但还是忍不住的想要亲近保护她。
以后的事谁管得了呢?
“惜惜,那晚我说过,无论怎么样,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这句话现在还有效。”
“是吗?”张惜惜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是没笑,石坚白也没确定她是不是笑了,总之,觉得她的眼里的杀戮和仇恨淡了,漂亮的眼睛就像是挂在黎明天空的那道浅浅月痕。
凄凉的美让人心疼。
马车颠簸,他无意中碰到了张惜惜的,她的手冰一样的凉,石坚白一把抓住这只手,只觉她手心传来的凉意有如钢针一般刺透皮肤,心狠狠的颤了一下,张惜惜忙抽手,但他这次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开的。
这之前的岁月里,自己最奢侈的梦想不就是陪着她吗,她现在就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
少女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恐慌和羞涩,她苍白的手左有意无意的搭在腰上,石坚白知道,她用腰带遮盖住的是那把天下闻名的“明王诛邪剑。”
这可能是张沐阳知道大限将至,留给她的保命武器。
她想用这把剑报仇!
石坚白手抓得更紧,张惜惜几乎感觉的手被他抓得有些发疼,她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一点,但突然之间,他另一只有力的手已经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轮回教高手如云,不是你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惜惜,答应我,别做傻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