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太阿哭笑不得的摆手道:“不必如此,我身无长物,可给不了什么见面礼。”
说完这句话,他似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垂首看了看手中木匣,心下暗自一叹。
随后他将木匣递到徐凤年面前,正色道:“这十二柄飞剑,也算是追随邓某一生,邓某的飞剑杀人之术,全在此匣之中。”
“你若瞧得上,便拿去吧,就当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给外甥的见面礼。”
郑吒萝丽心下暗笑,这十二柄飞剑和他的御剑之术,原本是打算用来报恩的。
可徐凤年这一拜,却生生将这报恩之物,变成了见面礼,如此一来邓太阿欠吴素的恩情,却是一点都没还上。
站在徐凤年身后的徐脂虎、宁峨眉、魏叔阳等人,既是好笑又替徐凤年高兴。
只是见了个礼,叫了声舅舅,便能得到这等价值不可估量的见面礼,简直就跟白捡一样。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徐凤年并未接过木匣,反而将之推了回去。
他对邓太阿微笑道:“舅舅这一身神技,连陆地神仙都能斩杀,天下谁人敢说瞧不上?”
“奈何小侄走的是刀道,身为一名刀客,半路去学御剑之术算怎么回事?”
“这十二柄飞剑只有在舅舅手中,才能体现出它们的价值,落到别人手中,只会辱没了它们。”
若要学御剑之术,他早就可以跟萝丽学,哪里还轮得到邓太阿来传剑?
在多次见识郑吒刀道的威能后,如今他只想一心扑在刀道上,将之练精练透,成为刀道之中的一代宗师。
听徐凤年这样说,邓太阿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赞赏的点头道:“不错,拥有一颗如此坚定的逐道之心,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既然此间诸事已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欠你娘的恩情,只能日后再还。”
徐凤年恭敬的道:“舅舅慢走,得空的时候,不妨来北凉走走,外甥扫榻以待。”
邓太阿笑笑,对徐凤年点了点头,转身跃下城楼,找到自己的毛驴,倒骑着驴子出了武帝城。
……
武当山上,数百只黄鹤翱翔盘旋,七十二峰云海沸腾,最终宛如七十二条白龙游向主峰。
因真武大帝诞辰,上山烧香的浩荡香客几乎同时抬头,观望着这幅异象。
“真武大帝显灵啦!”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数万名心怀敬畏的香客,当即齐刷刷跪拜于地。
世间寻常百姓,你与他们说圣人经典,玄妙道德,艰深佛法,往往益处不大,用处不多。
反而是见了浅近明显的东西,才会喜欢或害怕。
一如升斗小民,见到那些痞子无赖手里的刀枪棍棒,或者是官老爷的锦绣补服和八抬大轿。
故而佛教便有十八层地狱,吓得人战战兢兢,道门则有种种真人仙君的救世济民。
这些东西,士子高人不屑言谈,对市井巷弄的老百姓来说,却是最能震慑人心。
北斗主死,真武大帝坐镇武当,敕令北方,鼎盛时,南方都会有无数香客前来烧香祈福。
如今武当声望式微,但多数北地百姓心中,仍是相当虔诚信赖。
尤其是这头顶漫天云海翻滚,黄鹤齐鸣,谁不敬若神明显圣?
紫竹林的王小屏看到这一幕,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激动莫名之色,颤声自语道:“师父,小师弟终于成了。”
一座刚刚搭成不久的草棚下,洪洗象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悬在大殿屋檐下的古剑立生感应,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自行震断绑绳,连鞘飞到洪洗象身旁,绕着他旋转飞舞,便似老友重逢,欢快而雀跃。
还有一只巨大的仙鹤,自后山飞来,于他头顶上空盘旋。
一直在此为洪洗象护法的王重楼,老泪纵横的跪倒在地,参拜道:“弟子王重楼,恭迎祖师爷。”
洪洗象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王重楼愣愣的看着洪洗象,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究竟是祖师爷,还是小师弟?”
洪洗象对王重楼眨眨眼,咧嘴笑道:“吕洞玄是我,我不是吕洞玄,我是洪洗象。”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绕,但王重楼却是瞬间秒懂他的意思,还带着浊泪的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洪洗象整了整神色,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故作严肃的道:“嗯,今日解签,宜下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红衣。
一旁的王重楼嘴角抽了抽,若无其事的道:“我收到消息,数月前徐凤年在江南大开杀戒,屠了卢家满门,接走了徐脂虎,这会儿她应该跟着徐凤年去了武帝城。”
这就尴尬了。
洪洗象脸上一红,一把抄起在身边飞舞的古剑,尬笑道:“大师兄,武当就辛苦你了。”
“哈哈哈……”王重楼开怀大笑,连连挥手道:“去吧去吧。”
洪洗象抬头,对着天上的仙鹤招招手,那仙鹤立时便飞落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子。
洪洗象拍拍身上尘土,随后骑上黄鹤,径往东方飞去。
……
武帝城。
李淳罡和王仙芝叙完旧,又聊了一下关于那个地方的事,两人约好十七年后一同前往。
如此一来,恶魔队将得到两个资质极品的大宗师队员。
恶魔队如今已经拥有十七名轮回者队员,加上李淳罡和王仙芝,恶魔队便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这最后一个名额,他们会视情况决定,究竟要给徐凤年,还是给曹长卿。
不过徐凤年到最后,有姜泥、青鸟、红薯、裴南苇这么一大票女人,呵呵姑娘如今也基本没跑,很难说他到时候还愿不愿意去。
曹长卿倒是有很大概率愿意去,只要以复活西楚皇后,也就是姜泥的母亲为诱惑,他十有八九会上船。
毕竟那个女子,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一直都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王前辈,我听人说,我娘当年遇袭之日,您也在京城。”
听到徐凤年这个问题,城楼上所有人皆是呼吸为之一滞,下意识的纷纷将目光投向王仙芝。
王仙芝眉头微皱,坦然点头道:“当时我是在京城。”
徐凤年正色道:“我家人调查记录此事的小册上,记录了此事,但从未有人把您当做疑凶。”
“因为我们都清楚,当日若是您出手,我娘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
王仙芝道:“我去京城的目的,与你娘无关。”
徐凤年道:“我只想问前辈,当年围杀我娘的人都有谁。”
王仙芝摇头道:“那一战我没撞到,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徐凤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王仙芝面前,问道:“敢问前辈,当日此人可在京城?”
王仙芝接过纸一看,便见纸上写着“韩貂寺”三个字,肯定的道:“他在。”
说完随手一挥,一股灼热的真气,将那张纸化为灰尽。
徐凤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很好,终于确定了一个仇人的身份。
睁开眼后,徐凤年又问道:“前辈,老黄临终前,究竟说了什么?”
听徐凤年提到剑九黄,王仙芝轻叹一声,道:“他说的是……来,给少爷上酒。”
热泪瞬间自徐凤年眼中滑落,他默默对王仙芝抱拳一揖,随后抱起老黄的剑匣,提着他的酒壶,转身下楼而去。
郑吒对王仙芝道:“老王,十七年后见。”
王仙芝微笑颔首道:“我等着你的邀请。”
……
徐凤年一行没有选择原路返回,来时他们从剑州乘船,通过歙江直入东海。
回去时却是乘坐王仙芝给安排的马车,绕道湖州,经广陵郡过贺州,再回到剑州的老路上。
因为徐凤年曾答应过吕钱塘,要将他的骨灰撒进广陵江。
赶了一天路后,徐凤年一行在湖州富阳郡富春城暂歇,住的是城牧亲戚家的一栋宅院。
次日一早,萝丽如常到徐脂虎的房间内,以灵力为她调理身子。
这是从离开江南后,萝丽就一直在做的事。
徐脂虎从嫁去江南开始,本就因水土不服而身体不适,其间又一直没有得到卢府很好的照顾。
甚至在冬天连火炭都不给她送一块,以至她风寒入体,落下病根。
多年来始终处于这般环境,过得比丫鬟仆役还要不如,终于积小疾为大病。
在徐凤年到达江南时,她已是病入膏肓,几近油尽灯枯。
好在这个时候郑吒和萝丽来了,灵力相比真气的优越性,让她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路萝丽以灵力为她修复崩溃的身躯,重新唤起生机,然后进一步伐毛洗髓。
只要一直这样坚持下去,终有一天她能够痊愈,并且身体会变得更加康健。
如此一来,洪洗象也不必再强开天门,以兵解和再为天地正道修持三百年为代价,送她飞升成仙,让她反过来等洪洗象三百年。
今日的调理结束后,徐脂虎拉着萝丽的手,带着二乔一起到后花园赏花。
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见自家小姐脸色红润,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咳血,也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
她摘下一朵红艳艳的月季,放到琼鼻上嗅了嗅,随后笑嘻嘻的道:“听世子说,小姐以前最爱穿红裙红衣红裳了,为何二乔就从来没有见过呢?”
徐脂虎闻言略有些失神,望着北凉方向柔声道:“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二乔噘着嘴滴咕道:“人家不小啦。”
她眼珠一转,望向萝丽笑道:“丽姐姐可不小了,总应该懂吧?”
萝丽不喜欢别人叫自己郑夫人,尤其是二乔这样的小姑娘,所以她让二乔叫自己姐姐。
萝丽抿嘴笑道:“大姐的红裙红衣红裳,只会穿给一个人看,那个人不在,穿不穿的也就没了意义。”
二乔偷偷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怯生生的道:“小姐,我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
徐脂虎微笑道:“说来听听。”
二乔小心翼翼的道:“世子殿下一次跟二乔闲谈,说武当山上有个胆小鬼,这些年还是偷偷喜欢着小姐。”
徐脂虎仰望天空,轻叹道:“那是我弟弟骗你的。”
二乔小声道:“其实小姐心里也在等,对不对?”
徐脂虎抬手弹了一下小丫鬟的光洁额头,薄嗔道:“你这不知羞的小女子。”
二乔涨红了小脸,鼓起腮帮生闷气。
“唳”
恰在此时,天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便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宅院中的所有人都仰头望去,便见一只巨大的仙鹤,在头顶上盘旋。
院墙上人影闪动,很快郑吒、徐凤年、李淳罡、呵呵姑娘等一众,便纷纷赶到花园。
下一刻,一道人影自仙鹤背上一跃而下,如流星般坠落,但落地时却又轻若无物,点尘不惊。
小丫鬟二乔吃惊之下,下意识的凑到徐脂虎身后。
见来人是个身穿道袍的年轻道士,她轻轻扯了扯徐脂虎的袖子,呆呆的问道:“小姐,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徐脂虎眼眶泛红,别过头不去看那道士,好似小女子赌气的道:“什么神仙,不过是武当山来的臭道士。”
武当山?臭道士?
二乔眼前一亮,脱口道:“莫非是世子殿下说的那个胆小鬼?”
“呃……”
“噗嗤”
听到她这句话,洪洗象一张脸通红,竟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双目泛红的徐脂虎,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徐凤年哈哈笑道:“说得没错,就是那个武当山上的胆小鬼。”
郑吒调侃道:“什么胆小鬼?分明就是大神仙,别人可是在短短时间内,由西到东横穿了整个离阳,整整四千多里呢。”
萝丽嬉笑道:“那也是人家仙鹤飞的,累的是小鹤儿,他自个又没出力。”
郑吒跟媳妇一唱一和,立刻接口道:“说得对啊,回头可得给小鹤儿多弄几条鱼,好好犒赏犒赏人家。”
那落在院墙上的仙鹤也是神异,竟似听懂了他们的话,连连发出带着欣然之意的清鸣。
院里到场的众人,纷纷乐不可支,却是让洪洗象一张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李淳罡望着洪洗象背在背上那把古剑,对洪洗象的身份来历基本有数。
听着几人的调侃打趣,洪洗象神色羞赧的对几人抱拳一揖,讪笑道:“见过世子,郑公子,郑夫人。”
徐凤年嘿笑道:“嗯,见过了,然后呢?”
洪洗象红着脸偷偷瞄向徐脂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是徐凤年几人的插科打诨,让徐脂虎心情平复了一些,她终于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洪洗象弱弱的道:“洪洗象啊。”
“你来做什么?”
“那年在莲花峰,你说你想骑鹤。”
徐脂虎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个胆小鬼。
郑吒起哄道:“就这?你行不行啊大神仙?”
萝丽嬉笑道:“她想骑鹤,所以嘞?”
徐凤年则是怒其不争的骂道:“连句心里话都不敢说吗?你他娘是不是男人?”
被三人这么一激,洪洗象深吸一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道:“徐脂虎,我喜欢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喜欢你七百年,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喜欢你更久了,下辈子,我还喜欢你。”
二乔眨巴眨巴水灵眸子,小脑袋一团浆湖。
七百年?下辈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姐不满三十岁,哪来的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