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沉思片刻之后,终于看向靖安王,凝眉道:“回王爷,这徐凤年的到来,对我青州来说着实是件为难之事。”
靖安王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李太白从未让他失望,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哦?为何为难?”
李慕正色道:“站在我青州的立场来说,徐凤年死,北凉造反,天下大乱,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毕竟乱中方能取利。”
“可问题在于,若徐凤年当真死在青州,三十五万北凉铁骑造反,我青州便会首当其冲。”
“虽说如今我青州兵强马壮,且占据地利优势,但北凉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真要跟北凉开战,十之八九会两败俱伤,即便青州能胜也是惨胜,如此一来,我青州也就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靖安王平静的望着李慕,问道:“依你之见,徐凤年不能死?”
李慕摇头道:“不,徐凤年得死,但不能死在青州,尤其是不能死在王爷手中。”
靖安王颔首表示认可,随即又问道:“如此说来,本王只能放徐凤年过青州?”
李慕微笑道:“的确如此,不过怎么放也有讲究,徐凤年可以过青州,却不能平平安安,风平浪静的过。”
“打还是要打一场的,即便不能真个要了徐凤年的命,却也得让他出点血。”
“这样既能不得罪死北凉,也能给京城那边一个交代,等徐凤年过了青州,在下自有办法让徐凤年死在合适的人手中。”
等徐凤年过了青州,靖安王父子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所以这空头支票,李慕可以随便开。
靖安王那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李太白一如既往的没有让他失望,得此一人,胜过十万大军。
他欣慰的看着李慕道:“本王得太白,如虎添翼,却不知太白认为,谁才是合适之人?”
李慕笑望靖安王,胸有成竹的道:“西楚旧臣,天下十大高手排行第三,人心入局,官子无敌的曹长卿如何?”
“西楚余孽无法无天,刺杀北凉世子,王爷你上书朝廷,斥八国余孽为乱世之因,建议对八国余孽展开清剿,为北凉世子报仇,同时也为朝廷挽回颜面。”
“这是王爷明面上需要做的,至于暗中嘛,咱们可以给北凉王暗中传信,告诉他徐凤年之死,乃是皇室一手策划。”
听完李慕这番话,靖安王心下大悦,脸上笑意大了几分,若非他向来稳重,此刻都要忍不住大笑出声。
若李慕所说的这一切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可以预见,北凉必然跟朝廷斗个你死我活,青州却被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
毕竟太安城在北凉的东北,青州却在北凉的东南。
前往京城,最近的路线是走泉州、登州、雄州这条路,跟青州南辕北辙,距离甚远,青州哪怕想拦截北凉大军都没办法。
决定北凉三十五万铁骑动向的,就是徐凤年死于谁手。
正当靖安王想要细问,具体如何操作才能让北凉相信,徐凤年是死于皇室之手时,门外忽然响起侍卫的通传。
“禀告王爷,王林泉先生求见。”
靖安王暂时停下探讨关于徐凤年的事,回应道:“让他进来。”
“是。”
李慕来时,他说的是“请他进来”,王林泉是“让他进来”,可见这其中的区别。
很快,房门再度打开,王林泉抱着一叠账簿走了进来。
将账簿放到一旁桉桌上后,这才对靖安王抱拳躬身一礼,道:“王爷,林家在青州的产业,今时已经全在掌握之中。”
他指向那堆账簿,接着道:“这其中的财物流转数目,尽数记录在此,王爷可要过过目?”
靖安王当然不会掉价的亲自去查账,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会选择以王家代替林家,替他掌握青州财权,自然是信任王林泉的。
他只是轻叹一声,满怀感慨的道:“说起来也是可怜呐,好大的一个家门,被毁于一旦,也不知道如今,林家还剩下几人存活于世啊?”
口中说着可怜,可言语中却分明是要赶尽杀绝,这让王林泉心中暗暗发寒。
不过他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道:“王某正在追查,定当斩草除根,不会让林家有再起的机会。”
靖安王满意的展颜一笑,手中佛珠迅速转动,口中却道:“慈悲为上,慈悲为上啊。”
他所谓的慈悲为上,自然不是不杀人的意思,而是让王林泉下手利落些,好让人死得痛快,不受什么苦楚,这便是他的慈悲。
能混到靖安王身边的,揣测上意这种技能,自是早已点满。
便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响。
靖安王却也没生气,因为整个靖安王府,可以不经通传直接闯进他房间,且行事如此风风火火的,就只有他的儿子,青州世子赵珣。
果不其然,房门被推开后,赵珣兴冲冲的大步踏入房间,唤道:“父王。”
见李慕和王林泉在,又对二人点头道:“李先生和王先生也在。”
在他进来时,李慕便已起身,王林泉躬身一礼,李慕则只是抱了抱拳,两人齐声道:“见过世子。”
靖安王颇有些无奈的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年岁已经不小,却还是如此毛毛躁躁,接掌青州大权的事,看来还得再等几年。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靖安王跟北凉王一直以来,都在为自己的接班人发愁。
可以前徐骁愁的是明明儿子那么优秀,可他就是不愿接过北凉大旗。
靖安王愁的则是,儿子文化武功俱不差,就是这性格有失稳重,做事想到一出是一出,实在难当大任。
他神色略有些不虞的望着赵珣,澹澹问道:“有什么事?”
赵珣似乎也知道,刚才表现得太过急躁,让自家老爹不满了。
当下他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一本正经的道:“禀父王,有上阴学宫学子前来献策,求见父王。”
见儿子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处,靖安王还是比较满意的,脸色不由好看了一些。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赵珣,缓声道:“你亲自引荐,那学子说的话,怕是与你不谋而合吧?”
“呃……”赵珣脸上浮起几许尴尬之色,讪讪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靖安王见此,垂下眼睑道:“算啦,把他带过来吧。”
“是。”
赵珣转身离开房间,很快就带来一名身着上阴学宫制服,相貌颇为英俊的青年。
“父王,这位就是上阴学宫来的学子。”
那学子动作之间颇有几分优雅之意,他抱拳躬身道:“赵楷,见过靖安王。”
便在此时,靖安王耳边响起了李慕那若有若无的声音:“禀王爷,在下曾获悉过一个情报。”
“京城那位神秘的六皇子,便名为赵楷,他拜韩貂寺为师,手中掌握着符将红甲,在上阴学宫求学。”
靖安王眼中精芒一闪,李慕刚才嘴巴微动,可看王林泉和其他两人的反应,并未听到此言,心知他用的是聚音成线,传音入密的手段。
不过让他心中一动的,并非是这一品大宗师才能掌握的手段,而是李慕说出的内容。
之前他们还在讨论,该如何让北凉相信,徐凤年之死乃是皇室所谓,这赵楷就送上了门来,莫非真是天命在我?
无论心理活动如何激烈,靖安王始终是面不改色,让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平静的望着赵楷道:“你要献策?”
赵楷起身,微微扭头,用眼角余光瞥向李慕和王林泉。
李慕只是微微一笑,坐在那并未动弹。
毫不谦虚的说,他算是靖安王麾下首席谋士,建言献策这种事,靖安王绝不会回避他。
王林泉则是识趣的躬身道:“王某还有事要做,便先行告退了。”
靖安王却道:“王先生也一起听一听吧。”
随后又看向赵楷,道:“你说你的。”
赵楷见此,自然明白在场这两位,都是靖安王的心腹,无需回避。
事实上,在靖安王心中的信任度排名中,王林泉还要在李慕之上。
所以王林泉可以掌握青州财政大权,李慕却只是个门客幕僚,虽然平日所得赏赐颇丰,却未掌握任何实权。
当然这也是李慕本身所希望的,他才懒得去管什么具体的事务。
因为靖安王即将谢幕,他将成为新的靖安王,只需要把控大方向即可。
赵楷也不迟疑,当即对靖安王提出了一个问题:“王爷入主青州将近二十载,可曾想过更进一步?”
“呵……”靖安王哂笑一声,随后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对赵楷的话十分不屑。
赵楷脸色微变,靖安王不说话,房间里静了下来,李慕和王林泉皆是眼睑低垂,一言不发,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尴尬。
赵珣见此只好自己救场,两人便像是说相声一般,赵珣给赵楷当起了捧跟。
他对赵楷问道:“你说的更进一步,什么意思?”
赵楷感激的看了赵珣一眼,便开始侃侃而谈:“朝廷让王爷入主青州,是为了携青州水师之威震慑北凉。”
“若北凉灭亡,王爷自是奇功一件,怎能不扶摇直上?”
赵珣偷眼看向靖安王,却见他依旧闭目不言,没什么表示,只得接着做他的捧跟。
“北凉三十五万大军,谁动得了?”
“想灭北凉,无需大战,杀一人即可。”
“杀谁?”
“徐凤年。”
赵珣听到这,满怀希望的看向靖安王问道:“父王,您觉得呢?”
靖安王终于睁开眼睛,澹然道:“妖言惑众罢了。”
赵珣急道:“可他说得没错呀。”
靖安王平静的道:“杀了徐凤年,徐骁必反。”
赵楷不动声色的接道:“徐骁反,未尝不是好事。”
靖安王道:“天下大乱,好处何在啊?”
赵楷含笑道:“大乱方能大治,乱世之中王爷才有机会,再去争一争……那至尊之位啊。”
靖安王手中转动的佛珠骤然一停,深深看了赵楷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将他轰出去。”
“父王……”
不待赵珣再说什么,靖安王已接着道:“若再登门,斩首示众。”
赵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赵楷感受到靖安王的杀意,自不敢再多言,只是抱拳一揖,便即转身离开。
赵珣无奈,只得反身跟上,他此时看靖安王的目光,竟有几分可笑的怒其不争之意。
两人先后离开,赵珣还不忿的重重摔上房门。
靖安王看着房门,饶有深意的道:“这孩子,眼睛里的野心,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王林泉笑道:“世子受王爷教诲,自然少年有志。”
靖安王对此话不置可否,只是道:“王先生先去忙吧。”
王林泉躬身道:“是。”
说完便抱起那叠账簿,离开了房间,房间内再度只剩下靖安王和李慕。
靖安王看向李慕道:“太白,你怎么看?”
李慕微笑道:“这位野心勃勃的六皇子,来得正是时候,在下看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十分适合……背黑锅。”
听到李慕这句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靖安王,也不仅发出一阵轻笑。
这李太白,还真是深得本王之心。
笑罢他对李慕道:“以珣儿的性格,恐怕会跟六皇子在私下里玩些小动作,到时候难免会找上你。”
李慕微笑道:“这不算坏事,世子想玩,在下陪着他便是,正好可以试探试探,徐凤年身边有些什么高手保护。”
“如此日后真正动手时,也好做出针对性布置,保障不出纰漏,王爷放心,在下会把控好局面,不会让世子玩过火。”
靖安王欣然道:“那一切就有劳太白你多费心了。”
……
王府外的街道上,赵珣与赵楷并肩而行。
此时赵珣依旧是满脸忿忿之色,吐槽道:“父王常年安逸,胆子都变小了。”
赵楷反倒是替靖安王解释了一句:“没有京城旨意,擅杀北凉世子,王爷总会有些顾虑。”
赵珣嚷嚷道:“大好的机会,放过了可不成。”
赵楷目光一闪,对赵珣问道:“世子,不知坐在王爷下首那位,是何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