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凝视着霍烈,久久未语,他身后的步惊云也一直提着一口气,脑子急转,思忖要如何才能救下叔父性命。
可他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此刻的局势,他要如何做才能保下叔父,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片刻之后,李慕忽然一声长叹,转过身来,步惊云连忙整理情绪,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
李慕双手负到背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的道:“罢了,你们走吧!老夫与尔等鼠目寸光之辈,实在无话可说,云儿,送他们出去。”
“是。”步惊云目光一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拳一礼,心下却是狂喜。
虽然他想不明白,一向霸道专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雄霸,为何会放过来刺杀自己的刺客。
但叔父能保住性命,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暂时也不想去考虑那么多。
便在他走向霍烈时,霍烈勐然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盯着李慕道:“你不杀我们?你有什么阴谋?”
“阴谋?”李慕转回身来,望着他哂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老夫自踏入江湖以来,眼见武林纷争不断,杀伐不绝,死伤无数,便立志横扫天下,一统武林,还这天下一个太平。”
“你大哥不肯臣服天下会,便是挡了老夫平息天下纷争的路,被杀也是咎由自取。”
“你为兄报仇,倒也不负一个‘义’字,老夫可以放你一马,但若再有下次,老夫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你为一家之小义,不顾天下之大义,死不足惜。”
李慕复与霍烈说话,步惊云自然不好再上前带他们出去,不由心下大急。
此时他只盼叔父能少说两句,先保住性命再说,可霍烈显然让他失望了。
“哈哈哈哈……”霍烈忽然放声大笑,眼中充满了嘲讽之意,“你雄霸心怀大义?这是老夫听到过最大的笑话。”
“你的大义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野心而已,你妄谈什么天下大义?”
霍烈始终不相信,雄霸会那么好心饶自己一命。
他坚定的认为,雄霸放他走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甚至这个阴谋很可能会危及至尊。
在决定来刺杀雄霸时,他们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压根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所以他宁愿在此激怒雄霸,让他杀死自己父子,也不愿让雄霸阴谋得逞。
步惊云的心沉了下去,霍烈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甚至他比霍烈更了解雄霸。
他比霍烈更加不相信,雄霸会真的放过他们。
可惜他不明白,他了解的只是雄霸,却不是李慕。
李慕脸色也冷了下来,他选择放过霍烈,不过是不想跟步惊云的仇恨再多添上一笔,更加难化解而已。
可这霍烈若始终不识好歹,冥顽不灵,他也不可能心慈手软。
不过他还是选择再给霍烈一次机会,因为他实在不希望步惊云这个天命之子,走到他的对立面去。
李慕冷然道:“你可以不相信老夫心怀大义,但你不妨动动你那被仇恨蒙蔽的脑子仔细想想。”
“自天下会占据神州大地半壁江山以来,武林中少了多少因门户之见,争名逐利之事而爆发的纷争杀戮?”
“若你们刺杀老夫成功,天下会四分五裂,土崩瓦解,武林各大势力失去弹压,会造成何等后果?”
李慕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怒声道:“你掰着指头算算,因争权夺位造成的杀戮,会死多少人,你霍烈又要背上多少条人命?”
无论是霍烈还是步惊云,此时都下意识的顺着李慕所言想了下去。
若雄霸一死,天下会陷入内乱,半个神州武林没了弹压,手上稍微有点权力的人,都想趁机增强自身势力,成为第二个天下会。
如此一来,势必会在武林中,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不知道会有多少武林中人死于纷争之中。
如果顶级高手死掉太多,中原武林衰落,到时候若有外族入侵,仅凭无双城和至尊朝廷,又要如何抵挡?
当年还有个武林神话无名,单人独剑挡住了东瀛无神绝宫的入侵。
可无名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到时候岂不是有神州陆沉之危?
想到这里,霍烈脑门上开始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因为照此想下去,若他真的刺杀雄霸成功,便成了中原武林的千古罪人。
事实上,这还真不是他们毫无根据的脑补,几乎天下有识之士,都能看明白这一点。
原剧情中无名阻止剑圣去杀雄霸,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事实也证明,当天下会失去雄霸,就变得啥也不是,被无神绝宫轻松夺取了江山。
甚至连武林至尊都一度成为阶下囚,整个神州武林,大部分武林高手都被关押,包括无名这个武林神话在内。
神州大地,几乎被东瀛人统治。
步惊云神色变幻不定,内心陷入剧烈的交战,他只是性格冰冷,可不代表他的心也是冰冷的。
相反,他的血比许多人都要热。
雄霸不能死,可是继父的仇要怎么办?
为人子不为父报仇,孝之何在?
可若杀死雄霸,就会造成天下大乱。
为一己私仇,不顾天下苍生,致使生灵涂炭,仁之何在?义之何在?
这一刻的步惊云,内心复杂万分,眼中浮现出痛苦挣扎之色。
霍烈脸色变幻一阵,最终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双肩垮了下来。
他抓住地上的长剑爬起身来,颓然对雄霸道:“为了神州武林,你不能死,但兄长之仇不能不报。”
“便请雄帮主除下外袍,予我刺上几剑,我霍家与雄帮主的仇,从此一笔勾销。”
李慕心下暗喜,霍步天的弟弟亲口说出,霍家与他的仇一笔勾销,那么步惊云又还有什么立场找他报仇?
即便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放下,只要以后再好好笼络,他相信定可化解步惊云对他的仇恨,令其归心。
李慕望着霍步天,欣慰的道:“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表示你心里终究还有大义存在,既如此,本帮主也不吝成全你的小义。”
说完除下外袍,对着霍烈抛了过去。
“嗤嗤嗤……”
霍烈使开霍家剑法,将他的外袍斩成一堆碎布条。
李慕嘴角抽了抽,说好的只是刺几剑,出手却这么狠,可见霍烈心中的恨意,可是一点都不浅。
外袍化作细碎的布片尽数飘落下地后,霍烈掷下长剑,长叹一声。
李慕见此这才道:“云儿,送他们出去。”
“是。”
步惊云面无表情的看着霍烈和他的儿子霍继潜,对着门外一伸手,道:“二位请吧!”
看着带父子俩往外行去的步惊云背影,李慕眼中掠过一抹笑意。
没有了坚定的报仇立场,再把你心心念念的孔慈送给你,若这样你还是想杀我,那即便你是天命之子,我也绝不会再姑息。
雄霸杀不死你,我李慕未必杀不死你。
天命之子?
呵呵,又不是没杀过。
……
天下会山门外,霍烈与霍继潜父子发现,那个送他们出来的天下会高手,竟没有返回的意思,依旧大步走在前面。
父子俩心下一凛,惊疑不定的望着步惊云背影,心里暗自戒备。
直到走出山门一段距离,离开门口值守的帮众视线后,步惊云才终于停住脚步。
霍继潜忌惮的问道:“你想干什么?莫非要违背雄霸的命令,私下里除掉我们?”
步惊云回过身来,望着霍烈的脸,再度略微失神,随后才抱拳躬身道:“步惊云拜见叔父。”
父子俩大吃一惊,霍烈大步走到步惊云面前,抓住他双臂膀子,激动的道:“你是步惊云,我大哥的继子?”
步惊云看着他道:“是,只是我以前,并未听继父提起过你。”
霍烈长叹道:“我因为在至尊大内担任禁卫统领,很少跟亲友往来,大哥几次的来信中,都跟我提到你。”
“他要我在他五十大寿那天赶回霍家庄,正式引见你跟我见面,并且要宣布,由你来继承霍家庄,可惜……我回来晚了。”
说完这番话,霍烈凝视着步惊云,问道:“惊云,你怎么会投效天下会?”
一旁的霍继潜忿忿道:“爹,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贪图荣华富贵。”
霍烈脸色一沉,斥道:“不要胡说,我相信你大伯的眼光不会错,惊云绝不会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步惊云看也没看霍继潜一眼,只是对霍烈道:“雄霸并不知道我的来历,我混进天下会,就是想找机会杀死雄霸,为继父报仇。”
说完这句话,他紧皱着眉头微微垂首,道:“可如今……”
霍烈叹了口气,道:“罢了,雄霸不能死,我也亲口说出,霍家与他的仇一笔勾销。”
“刺杀雄霸九死一生,你既在天下会身居高位,为了神州武林,你要留下有用之身。”
“即便日后你有非杀雄霸不可的理由,也不该再是为大哥报仇。”
原本内心痛苦挣扎的步惊云,听了霍烈的话,内心的纠结与挣扎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蹙眉思忖片刻之后,对霍烈正色道:“叔父放心,我不会冲动,我会替天下人盯着雄霸。”
“若他当真是为平息纷争,保天下太平,我就尽心辅左他,若他做出违背自己所言之事,我一定会杀了他。”
霍烈欣慰的拍拍他肩膀,道:“你能这样想,叔父就放心了,回去吧,不要让雄霸起疑。”
“是,侄儿恭送叔父。”
……
次日,雄霸的书房。
孔慈心下惴惴的跟着文丑丑进入书房,来到李慕面前。
帮主单独召见她,这在以前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巧的是,孔慈跟着文丑丑过来时,无意中被步惊云看见,他神情一动,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自李慕置换过来后,天下会中就似乎多了许多“巧合”和“无意中”,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帮主,孔慈来了。”
孔慈跪倒在地,欠身道:“奴婢孔慈,拜见帮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慕起身,从书桌后绕了出来,走到孔慈面前,和颜悦色的道:“孔慈,若老夫没记错,你今年该有十七岁了吧?”
其实是他早上,刚刚翻过天下会的婢女名录,才知道的这件事。
雄霸哪里会去注意这种小事,是以李慕没有从雄霸的记忆中找到相关信息,只好去翻名录。
孔慈见李慕竟然记得她的年纪,不由大感受宠若惊,感动的道:“劳帮主挂心,奴婢确已十七岁。”
李慕轻叹一声,感慨万千的道:“想不到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你爹随老夫草创天下会,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惜他英年早逝,没能活到今日,当年你爹跟随老夫,什么苦都吃过,可谓与老夫共患难,却没能与老夫共享荣华富贵。”
“此事引为老夫生平大憾,以前天下会大业未定,老夫也分不出心来,好好关心你们这些老兄弟之后。”
“如今大业已成,是该好好补偿你们了,以免老兄弟们在九泉之下,怪老夫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后人。”
其实孔慈的父亲,当年只是一个率领十数名帮众的小头目,根本当不起李慕一个“老兄弟”的称谓。
否则孔慈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婢女?
他这样说,完全是抬举孔慈,或者说抬举她父亲。
孔慈之父在替天下会征战的过程中阵亡时,孔慈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所以记忆中对父亲并没有什么概念。
但李慕这番话却着实让她感动不已,她红着眼眶道:“帮主对奴婢已经很好,相信父亲一定会含笑九泉。”
李慕笑了笑,对孔慈问道:“老夫记得,你应该还有一个孪生妹妹才对,你们姐妹间,平日可有联系?”
孔慈闻言满脸期待的道:“有的,奴婢时常与妹妹通信。”
“她被汉中分坛一位姓丁的叔叔收为义女,如今名叫丁宁,只是那位丁叔叔前些年已经去世。”
李慕点点头,对文丑丑道:“丑丑,将丁宁调来总坛,好让她们姐妹团聚。”
孔慈欢喜的正要跪地谢恩,却被李慕一把扶住,道:“诶,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从今日起,老夫给你们姐妹一个特权,日后可以见老夫不跪。”
孔慈对李慕的感激已是无以复加,哽咽道:“多谢帮主恩典。”
文丑丑笑吟吟的问道:“帮主啊,小的将丁宁调来总坛后,该把她安排在哪呢?”
李慕略一沉吟,道:“安排在天霜堂吧!霜儿性情温厚宽仁,相信他会把丁宁照顾得很好。”
“至于孔慈你……嗯,云儿性子孤冷,没什么朋友,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你也一向很好。”
“你去飞云堂吧!老夫希望,你能好好陪伴云儿,平日里尽量开解他,不要让他那么孤独。”
“只要你能让老夫这个冰山徒弟稍有融化,脸上多些表情,老夫重重有赏,呵呵呵……”
文丑丑也陪着笑声不绝,孔慈听到李慕称步惊云为“冰山徒弟”,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一股笑意。
她面带微笑的道:“帮主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云少爷,不会让他再那样孤独。”
“好,好,云儿就托付给你了,去吧!”
“是,奴婢告退。”
孔慈出去后,李慕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大门左侧,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对文丑丑吩咐道:“去将三位堂主和各位统领叫到天下第一楼,本帮主有要事宣布。”
“是。”
……
天下第一楼内,李慕一身黄底绣龙的长袍,身披绣着章纹的褐色披风,高据帮主宝座之上。
他身上穿的正是所谓的龙袍,在别的封建社会背景世界,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服饰。
秦霜、步惊云、聂风三人立于大殿前方正中,其他统领分列两旁,断浪排在左首位置,与右首的杨真相对。
这是李慕给他的殊荣,其他统领也没有谁不服,因为很现实的问题,他们都打不过断浪。
“属下参见帮主。”
“免礼。”
“谢帮主。”
见礼之后,李慕开口道:“诸位,今日召集大家,本帮主只有一件事要说。”
“我天下会一直以来,奉行的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之策,虽说此举加快了天下会征伐武林的脚步,却也留下诸多隐患。”
“正所谓王道立于德,霸道求于力,霸者虽能威压天下,令万众臣服,但终是以力服人。”
“威令行事故然能兼并天下,以成大势,但同时也易生暴虐之心,致使天下无亲,诸位以为然否?”
李慕这番话一出口,秦霜、聂风、杨真等仁善之人,皆是大点其头,步惊云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也认可此话。
大殿中议论纷纷,许多统领都已经意识到,天下会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秦霜率先开口道:“师父所言大有道理,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一味霸道行事,只会令天下人畏惧我们的同时,又恨我们入骨。”
李慕颔首道:“不错,所以天下会必须要做出改变,本帮主决定立下一条新的帮规。”
“即日起,天下会帮众不得有欺压百姓之举,不仅不得欺压,还要主动济世安民。”
“自总坛而下,需成立专门为百姓排忧解难的队伍,各地分坛也需为当地百姓作主,惩戒欺凌百姓的武林中人。”
“本帮主会尽快安排一个人,成立一个特殊堂口,就叫‘安民堂’,专门负责监察此事。”
“一旦发现有本帮帮众欺凌百姓,或被人告发,必将严惩不贷。”
听完李慕的话,殿中所有人齐声山呼:“帮主英明,文成武德,奉天承运,一统天下。”
李慕见无人有异议,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开口道:“丑丑,你安排一下,将此令层层传递下去后,再写成榜文,张榜天下,公告武林。”
文丑丑抱拳垂首道:“是,不知帮主打算让谁来负责监察此事?”
李慕道:“本帮主自有打算,你无须多问,等选定了人,你自会知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