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子凝神细辩那声音,似乎有七八个人的样子,一时间犹豫不决:“他们人少,我的人多,如果……可是母亲那边一直没有发令,想来她还在与东胡人谈判。若是我贸然出击只怕父亲等人也要暴露,可…我若是迟迟不出击……又怕失了先机。”
她一面心思飞转一面微微扫了四处一眼,见附近的诸人都拿眼望她,只待她一声号令便要动手。薛娘子紧抿双唇,宝剑上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钟敏瞧了她一眼,又去看左阳,左阳咧开嘴无声地指了指薛娘子。
钟敏多年未曾打仗,不免有些焦躁。薛娘子犹豫间瞥见她神色异动,忙皱眉朝她摆了摆手。钟敏只得耐着性子又缩了回去,心中却将薛娘子与薛夫人又比了一比:“没有乃母的锐气。”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兵器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了一身青色箭袖,一面砍着身前的树枝一面抱怨道:“墨海,你出的好主意,非要祭拜什么战神。草,在这里转悠了一个晚上了,走不出去了吧。”
被叫做墨海的男子小声辩解道:“承平,明明是你要看鹿柘战神伏击木骨头人的旧迹,在这里七绕八绕不肯出去。”
薛娘子悬着的一颗心忽地落地:“听声音倒似蓝家二房的承平。他可是蓝家下一代最厉害的少年将军,比蓝衍珍那个小毛孩子强多了。”
被称作承平的少年刚要说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叫,他心头一跳,暗想:“刚才那乌鸦便叫得蹊跷,怎么地上又突然冒出布谷鸟。”正要过去查看,猛听得一声女子的轻呼:“蓝承平,这边。”
蓝承平哪里想到离家这样远的山野荒郊竟然还能遇到熟人,听声音还是个女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树根绊倒。薛娘子忍着笑意,探出头朝他招了招手道:“这边,别再砍那些树了。”
蓝承平扭头瞧见薛娘子不由呆住,俩人竟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薛娘子扯着蓝承平蹲下低声问道:“你不在叶城,怎么跑到这里来?”
蓝承平素来机敏沉着,只是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唬得这位少年英雄也难得地结巴起来:“我到这里祭拜战神鹿柘,就是那个……一千年多前鹿柘在这里伏击过蛮族头人。”
薛娘子恍然道:“木骨?”
蓝承平一愣:“你也知道?”
薛娘子暗想:“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书上都写着,我又不是不认字?”她不想与他争执,瞧了一眼他身后的军士,柔声道:“你们都先蹲下,别杵在那里,太惹眼了。”
蓝承平这才醒悟,忙追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钟敏见他们一问一答,薛娘子倒也应对妥当,正松了一口气,便瞧见薛娘子愣神想了许久,好像忘了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似的。亏得蓝承平性子稳重,等了好半天,钟敏以为薛娘子不会回答了,才听见薛娘子慢悠悠地说道:“哦,我娘让我在这里设伏。”
蓝承平瞧了瞧左阳和钟敏,果然……是一付埋伏的样子:“就你们三个?这是要跟谁打呀?”他心里还想着战神在这里全歼木骨的事情:“难道是伏击我的?”
薛娘子心里倒松了一口气:“蓝承平文武双全,我爹常说蓝家的年轻人数他厉害,听说这一两年他也开始跟着蓝二伯打仗了,倒强过我纸上谈兵。”这样想着忙道:“你先别问了,你看你的几个人放在哪里合适?”
蓝承平忙定了定神点了五六个地方,不想其中倒有三个已被薛娘子的人占了。蓝承平暗暗称奇:“薛将军果然不负盛名,手下的人选地方选得十分老到,藏得又这样隐蔽。我们离得这样近居然没露出任何痕迹,难怪爹说我需要磨练。”
薛娘子见他将人安顿好了,又低声问道:“怎么你娘肯放你出来了?我听锦儿说你前几日被禁足了?”
蓝承平这会儿已从祭神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你娘怎么放你一个出来设伏?你爹呢?”
薛娘子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不肯回答他的问题。转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恢复那副老僧坐定的样子,蓝承平虽然与她见过数面,却从未与她来往过,只听偶尔听家里的姊妹们说她是个极和气的。如今瞧着,她这个人和气是和气,但是?好像不大好相处。
倒是左阳在一旁略一拱手笑道:“蓝公子。”
蓝承平没见过左阳,见他长得膀阔腰圆十分健壮,忙还礼道:“还未请教?”
左阳低声道:“小姓左,单名一个阳字。这位是旧都梁管事家的大奶奶。”
蓝承平大惊,暗想:“左阳在西疆横行十年,西疆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他竟然跟着薛家的小娘子。”
转头再看钟敏,见她同薛娘子一样也穿了一身灰色的箭袖,长得十分富态,倒有几分管事的样子,想必是跟来伺候薛娘子。他一面施礼一面心中暗忖:“这一位倒不曾听说,唉,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出来打仗也要带着嬤嬤。”
薛娘子盘坐在地上,眯着眼看着蓝承平的几个护卫,心里暗暗着急:“若是一会儿有人走近,岂不是一眼就瞧出那里藏了个人,我要不要告诉他一声?”转念又想:“他打过仗,每日与叔伯父兄研习兵法,我不过是被父亲随便指点了几句,怎比得上他厉害。”
蓝承平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薛娘子,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薛将军也真是的,再生几个儿子就是了,偌大个西北,哪家姑娘像你们家这个。平日理家管事也还说得过去,如今这半吊子的本事,居然还敢出来伏击。”
他正想着,对面的谷口处猛地蹿起一支烟花。薛娘子陡然紧张起来,转头去看左阳和蓝承平,左阳微微一笑示意薛娘子莫怕,又学了两声乌鸦叫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
薛娘子强定心神凑过去低声问道:“他们大概几时能过来。”
蓝承平皱着眉头道:“他们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薛将军有多少人?若是相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也就够了。”
左阳点头道:“蓝公子说的极是,我们的人比他们还略多了些。”
蓝承平虽是一头雾水,到底是真刀真枪厮杀过,立刻沉声吩咐自己的人:“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说罢掸了掸袖子,又清咳了一声,这才一本正经地对薛娘子安慰道:“薛家妹妹莫怕,待会儿你与梁家奶奶跟在我和左阳身后就好。”
薛娘子握了握手里的剑,点了点头道:“不妨,我也行。”
蓝承平见她脸上虽是镇定自若,眸中却闪过一丝怯意不由心中一软,忙扯了她的手臂,正要劝她在此等候,忽见对面谷口又升起一颗烟花。
薛娘子一愣,忙起身疑惑地朝那烟花散去的方向张望,她初经战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正犹豫间南北的山坡上各自射出一支响箭。
左阳低声问道:“大娘子?”
薛娘子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左阳便也放了一颗烟花。
蓝承平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瞧那两只响箭也猜出几分:“薛将军领人两边伏击,她在这里想必是挡残兵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怎么又不打了呢。”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去看薛娘子,却见她也是一头雾水。
薛娘子示意左阳将人都叫出来:“看来我娘那边一切顺利,咱们这就出去与他们会合。”
蓝承平见她要走,忙交待墨海:“你挑两个人把咱们的坐骑找回来,我跟薛娘子先去见薛将军。”说着跟着薛娘子和左阳等人往山谷外跑,蓝承平也不管是薛家哪个侍卫的马,紧随着薛娘子也扯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跑了一刻钟,就见薛娘子停下来亲自射了一支响箭。射了几次,蓝承平忍不住低声问道:“左阳,怎么她不停地射响箭。”左阳略想了想:“哦,我以前听夫人说大娘子十分孝顺。”
蓝承平眉头一皱:“怎么讲?”
左阳笑道:“想必她是给她爹娘报平安呢。”
说着话就瞧见一队人马迎面奔来,跑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一身黑甲的薛将军。薛将军远远瞧见薛娘子便沉着脸拉住缰绳。
他身后的薛夫人却未停下来,一直跑到薛娘子身前才拢了拢丝缰,一手搭在马鞍上,一手抱着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低声道:“亏得你无事,你爹快把我吃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薛将军在后面一声怒喝:“你还有脸说!她才多大,你就敢让她涉险。”
薛夫人自知理亏,难得没有辩解,只讪讪地瞧了女儿一眼便垂头不语。薛娘子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父亲如此生气,一呆之下便紧紧地跟在薛夫人身侧,不敢答话。
护卫们瞧见了,都远远地停下来不再上前。
薛娘子骑着马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薛将军扫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无事这才挥着马鞭对着薛夫人吼道:“她一个小娘子,才十岁出头,你便让她去砍人,你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你自己说说看,这世上你若是能找出半个像你这样当娘的,我就跟着你姓夏。”
薛将军声如洪钟,咆哮得十分卖力,奈何薛夫人低眉顺眼就是不回嘴。薛将军这一肚子的脾气没处撒,猛地又转头朝着薛娘子斥道:“你娘是个不靠谱的,你不拦着她,居然也跟着她胡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