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猛辞过瓜农,一路往张员外家走去,这石桥村本在天阳山脚底,村民又素来好敬佛道,自然都认得天阳真人的高徒,路边但凡读过书的,都来作个揖,打柴挑水的也来打声招呼,崔猛到此兴致颇高,抱拳为礼,也落得对方几句名师高徒之类的夸奖。
转过一座青石小桥,张员外家牌坊高楼依稀可见。这张员外取名福寿,长相富态,年已知天命,却有个外号叫“张八女”,崔猛初时也不解,后来听天阳真人解说,原来员外之父虽是富甲一方,却难求一子,仗着财大气粗,一口气连生了七个女儿,直至花甲之年才得此麟儿,当然,这里面定然少不了天阳真人的功劳。
张老员外盼子心切,终于晚年得子,自是爱若拱壁,取名“福寿”,四乡八邻的闲人却因为这张福寿上有七个姐姐,于是赠了个外号“八女”,如此外号自然匪夷所思,流传之广也就不足为奇,以至于五十里外的小镇也被人称作“八女镇”,久而久之,小镇的原名倒无人得知了。
崔猛走得门口,却见朱漆大门紧闭,平日趾高气扬的门子一个也不见,只剩两个石狮蹲守。他上前拉住门环,有了吃西瓜的经验,只好轻轻敲了几下,虽是力道颇轻,这几下也如晨钟暮鼓,声震四邻,只听里面一个声音慌忙叫道:“来了,来了……”。
过得片刻,旁边一扇小门洞开,却是张员外的管家林七,向崔猛一张望,脸上堆下笑来:“崔小哥啊,请进请进。方才老爷正有急事与大伙商议,所以门上也无人看守,实在怠慢你了。”这林七笑容可掬,言语体贴,口称“请进”,身子却堵在门口,并没有请崔猛进来的意思。
崔猛一愣,回道:“林大叔,师父派我来,有个物品送给张员外,另外有封信,我要当面交给员外。”林七打个哈哈:“好好好。”又道:“员外实是有急事,你还是把那物什给我,信我也转交员外吧。”崔猛道:“这可没有办法,师父是将信写在我身上的,我见了员外,才能脱了衣服给他看。”
林七皱了眉头,慢慢说:“崔小哥,不是我这里挡你,实在是员外正有急事。”崔猛已是不耐,不知不觉放大了音量:“你不挡我,那就快让开些,我有要紧物事亲自给员外,员外取了,我也好回山复命。”林七还欲阻挡,不防崔猛伸出掌来,轻轻一拨,已如疾风刮树叶般倒在一边去了。
崔猛大踏步走了进去,见大院里空荡荡全无人影,倒是前边正屋中堂上语声繁杂,似是人数不少,于是直奔中堂。一踏进中堂,不由双眼一花,原来是外面阳光太强,而屋里甚是昏暗的缘故。还未来得及揉眼,只觉耳边风声一紧,锐器破空直奔喉间,崔猛立时生出反应,一躬身点足弹退了出去,睁开眼看时,张宅护院教头李能手里横着长剑,横眉竖眼从屋里跟了出来。崔猛不由大怒:“李能!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如此偷袭我?”李能一愣,看清面前是天阳首徒,一时语塞,只回头往屋里看,只听靴声杂乱,屋里涌出二三十名黑衣护院,簇拥着一个胖老头出来,正是张八女张员外。
张员外也是一愣,看清是崔猛,胖脸上惊喜掺半,连忙抱拳道:“误会误会!哪知是崔壮士大驾光临,各位误会了。”转头过去,向众护院吩咐道;“还不把兵器收起来,这岂是迎客之道?”又上前来,意思是要拉着崔猛的手细把家常,不料身胖体虚,走了两步象是犯了病,众护院连忙扶着,就欲转回屋里。
崔猛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拉住李能:“李……李大叔,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刚才我要不是退得快,就成了一个冤死鬼了。张员外的样子,怕不是犯了什么病?我这恰有一颗仙丹,是师父要我送来给员外,实是有返老还童奇效的。”话未说完,李能尚未答腔,那张员外本是一付低首垂头,气息奄奄的样子,听到有返老还童的仙丹,立时回过头来,一叠声催促:“仙丹在哪里?快拿给我!”
崔猛心里好笑,却不急着拿出来,只是问道:“这李教头怎么刚才偷袭我?我是好心来送仙丹,你们却差点取了我的性命去。”员外叹道;“唉,此事却非一两句话就能说清。这样吧,我们进去慢慢再说。”说罢转身在众人掺扶下先进了正屋里去。
崔猛心里狐疑,也跟着李能进得中堂,两人分宾主坐下,李能侍立在员外背后,众护院家丁各自散去。张员外看了一眼李能,低声道:“你也先退下吧。”李能躬身道:“员外你身体欠安,我还是在这里伏侍的好。”张员外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转过头来只把崔猛呆看,崔猛一时尴尬,忙从内衣中取出一个小包,起身送到员外面前,恭声说:“这是我师父新近炼成的仙丹,师父说有返老还童奇效,要我送与员外,师父另附有一封亲笔信给你。”
张员外回过神来,胖脸上顿时神采飞扬,伸出一双馒头胖手牢牢将布包捏住,尚未来得及打开,一旁李能重重哼了一声:“员外,你病体正弱,这种虎狼之药,还是先让小人给你留着,以后再服不迟。”说罢伸出黑毛大手来。“这……”张员外显见颇为为难,思量半天还是颤抖着双手将布包放在了李能的手上。
李能拿了布包,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匆匆出得厅堂而去,崔猛看在眼里,却也不阻拦,略一思索,站起身来,将衣服一把脱下,精赤着上身,一步跨到张员外面前。张员外大惊,抖着胡须说:“壮士……老朽可不敢试这调调儿……”。崔猛一笑:“员外别慌,我师父将那亲笔书信写到了我背上,就烦你看看。”说罢转过身去,张员外方才惊魂甫定,吐出一口气,细细看那草书。末了又仔细看那“戒急用忍”四字,心里嘀咕:天阳真人的意思,这药丸确实有奇效,他也是诚心送我的,不过看这“戒急用忍”的字意,看来若是急着服用,定是事倍功半的道理。
张员外读书不少,见识也有,却是没料到这本是天阳真人写给他徒弟的冰心咒语,当下沉吟起来。崔猛见张员外没有反应,便自己穿上衣服,回到客位坐下,又对张员外说:“老员外,师父的意思,让我在这里住上几日。”后面关于谢仪之类的话,崔猛虽然粗犷,倒也并非不明人情事理的糊涂蛋,只好说个半截话,未料张八女只是点点头,又摇摇手说:“崔壮士若是喜欢,在舍下多住几日当然是好……不过这几日事务繁多,还是请你早日回山,改日老朽当备好谢礼,亲临贵观酬谢。”
崔猛注意看他神情,却见张员外说话之时,眼望门外,于是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人头迅速缩了回去,心下里疑惑不已,于是也不争辩,打定了主意起身告辞。张员外费力的撑起身来,叹口气道:“壮士,恕老朽不能远送了。”崔猛点点头,回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出得张宅,崔猛走到村道拐角,忽然心生感应,回身一望,身后一个张宅家丁慌慌张张转身欲跑,崔猛哪容得他跑掉,一探爪手到擒来,喝问到:“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谁派你来的?”那家丁慌忙答道:“崔大爷放手……小的是护院李三,从这里路过的啊。”崔猛冷笑道:“你这厮回话之时眼珠乱转,显是不诚不实,若是想吃些苦头才说的话,管教你吃个痛快。”说罢手上加劲,那李三吃痛不过,只得实说:“是李教头叫我跟着你,看你是否出村回山去了。说是如果没有回去,须得立刻回禀他。”
崔猛怒道:“李能这厮果然有鬼!他做得什么好事?”李三哀求道:“大爷,大爷,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要我跟着你,不然我就得受罚的。”崔猛见他不说,料得这奸滑之人难问,伸出食指来就他脑上弹了个暴栗,李三立时昏了过去,怕是没有三五日也醒不过来。崔猛四顾无人,便将李三衣物剥下,将自己一身臭衣塞进李三怀里,一脚将他踢进田旁一地窖里,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躲了起来。这地窖并不太深,又有许多红薯地瓜之类,崔猛乐得在里面大吃大嚼,反正若是被人发现,也一发算到张员外帐上罢了。
夜色悄然,今晚却是月黑风高,崔猛从土窖中爬了出来,悄悄摸向张宅,张宅围墙虽高,崔猛所学“天阳飞鹿”轻功也非顶尖身法,但此时天草入体功力通神,一拧身也就飞蹬而过,只见偌大的张宅中悄无动静,中堂里也没有灯火,只后厢几间房里还有灯光摇曳,隐隐传出说话声,崔猛蹑足摸了过去,凝神细听,却是管家林七正低声与教头李能争吵:“李能,你别拿什么幌子来骗人,我今天躲在门外,明明看到你拿走了仙丹,这种宝贝可是一万年也难得一见,你这厮定然自己独吞了。”
李能也沉声争辩道:“我拿到仙丹没错,却不至于独吞,可恨拿到手上没一柱香功夫,就被一厮从房顶跳下,一剑刺中我手腕,将那仙丹抢了去。”林七明显不信:“你说你手腕中剑,怎么这时还拿得稳你的佩剑?我要是你,抢了药丸也是立时吃掉,嘿嘿,这可是无从对证了的。”李能怒哼道:“那厮剑法精妙,一剑只刺中我腕上软骨,却并无大碍,我也是吃了哑巴亏,眼睁睁看他抢了就走,而且好象对这庭院挺熟,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嘿嘿”林七冷笑道:“只怕这厮就是你自己吧!李老四,你今儿不把仙丹交出来,咱们是有我没你!”李能仿佛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你来看。”接着却是一声轻响半声惨叫,崔猛探头去望,只见管家林七已是捂着脖子倒在血泊中抽搐,嘴里血沫直冒,断断续续道:“李能……你好狠!大寨主……兄弟们……定会找你报仇!”李能狞笑道:“你一死,这仙丹的事谁又知道?我大可推到你身上去,哈哈。”说罢又补上一剑,林七自是一命呜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