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愈加大了,泠洌透体的寒风呼啸而来,狂乱而去。尹浩被衙役们拉着,众人顶着大风,艰难的在结满碎冰的街道上行走。尹浩被众人拉得跌跌撞撞,口中兀自喊着:“冤枉,冤枉。”只是声音已越来越小。
张二爷在一旁举着袖子,挡着那割面的疾风,听他不断喊冤,转头道:“兔崽子,你叫个屁,叫破天也没人理你。待会见了县太老爷,我看你怎么叫!”说着一甩袖子,立时脸上一片冰寒生痛,禁不住又骂道:“这鬼天气,冷得邪虎。我说这些穷骨头也真禁得起冻,怎么这数九寒天,没把你那老娘冻死了帐?”
尹浩气愤填膺,怒发冲冠,一时拚命挣住,众差役脚下一顿,竟都被拖得停下了脚下。只见他怒目圆睁,向着张二爷狠狠呸了一声:“你这狗奴才,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来!你这般冤害我,我娘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定会与你拚命!”张二爷大怒,一步蹿过来,作势欲打,不料脚下滑溜,这一下没站稳,竟哧溜一声摔倒在地,手舞足蹈的滑出老远。
街旁本稀稀拉拉站着一些看热闹的闲人,这时见了张二爷的熊样,顿时哈哈大笑。众人哄笑声中,衙役们将张二爷扶了起来,张二爷一身鲜亮长袍摔得泥一块雪一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手也在冰上划出血口,歪着嘴巴道:“兔崽子,你还嘴硬,看你硬得到几时。”说着又要伸手来打,不防腰已是扭了,一动弹便疼得呲牙裂嘴,只得罢了。
众衙役中有得了他好处的,也来献着殷勤,过来将他扶着,张二爷立时脸上堆下笑来道:“众位兄弟辛苦,咱们得赶紧走,到了县城,张二请诸位喝酒。”衙役中一个头目模样的说:“这不劳你吩咐,咱们知道的。大老爷那里也等着呢。”又回头喊道:“兄弟们,加把劲,走快点。”众人哄然答应,顶着寒风,拉着尹浩快步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没有一丝减弱,反而小镇上到处都是大风肆虐的嘶吼声。朱员外家的后门这时轻轻打开,一个粗矮的身影悄悄探身出来,四处望望见没人,便提着一包东西急步往街尾走去。雪光映射在他身上,一身打了补丁的夹袄显得半新半旧。
路边尚有一两个闲人,还在谈论刚才尹浩被锁走的事,讲得唾沫横飞,忽然看见这人走过,便大声招呼道:“咦,那不是朱员外家的老王吗?老王,你这是到哪里去啊?走得这么急。”老王唔了一声,也不停步,只低头快步前行。那几个闲人见他不应,又继续缩在檐下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间或有人高声骂一句娘,说了一阵,也都散了。
老王走到尹家院门口,四处望望见附近无人,便停下脚步,压低嗓子叫道:“尹家嫂子,尹家嫂子……”里面黑越越的没人回应,他略一犹豫,伸手轻轻推开院门,悄悄走了进去。院子里凌乱不堪,雪地上遍布脚印,一支衣杆横在院中,空荡荡的在风中摇晃。老王顾不上注意这些,几步走进屋里,屋里光线昏暗,靠着屋外雪光反射,模糊中只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下。老王凑近看时,正是病中的尹包氏,此时已是气若游丝,浑身冰凉。他忙将尹包氏扶到床上,取棉被紧紧盖住,这才打燃火石,点着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里,老王见尹包氏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却不懂医术,只急得团团乱转,自言自语道:“我来迟一步了,尹家嫂子如今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快烧姜汤,和着几块老姜片,喂她服下。”老王大吃一惊,猛回头道:“什么人?”那声音咳了两声,门轻轻被推开,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正是丁姥姥。老王也自认得,惊道:“丁姥姥,你到这里干什么?”
丁姥姥微微一笑道:“你到这里干什么,我便到这里干什么。只是我也来的晚了,不料尹家媳妇成这样子。唉,真是可怜。幸好老身又去山上采了几味药来。王家大哥,你快去烧一碗浓浓的姜汁,煮一些稀粥,我先喂她喝下。”老王缓过神来,又有点狐疑道:“丁姥,你会医术?倒是没听人说过。”丁姥姥道:“那也是久病成医,你看我这身子,吃了几十年药,自己也懂了一些了。”老王点点头:“那行,你老人家先看着些,我这包里就带了一些作料,烧个姜汤容易。”说着往厨房去了。
丁姥姥叹口气,坐在床前闭目给尹包氏号脉,初时面上尚是平和,不久愈看愈惊,脸上皱纹也是堆在一起,两条眉毛紧紧拧了起来,自语道:“这脉象如此凶险,却是老身平生未见,只怕是受这气一激,病灶转移,已经病入膏肓了。”说着长叹一声,两手颤抖着缩了回来,将背后一个小包解开,倒出里面几味药草,只看着呆呆发怔。不多时,老王已经快手快脚烧好姜汁递了过来,又急急回去煮粥。
丁姥姥定定神,将尹包氏半身扶起,拔下发上银簪,拨开她紧咬的牙关,把姜汁喂她喝下。不料这次却全无功效,尹包氏仍是昏沉,丁姥姥按住她脉时,只觉脉象散乱无比,竟比刚才还要凶险。丁姥姥大惊,忙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包,解开时现出一包银针,她捏起针脚,手如疾风,快速绝伦的将十三根针全数扎在尹包氏身体十三要穴上。接着又从小包里掰出一块艾香,分捏成小块将香团糊在针脚,然后将艾香点燃。
不一会儿,屋里弥漫着一股股浓浓的药香,十三处烟火明灭闪烁,激得针头所扎皮肤一阵阵颤动。丁姥姥等了一会,再把脉时,觉得脉象已被自己这套银针压得平和了许多,病气丝丝抽离,但尹包氏仍然没有醒过来。丁姥姥捏起手指,默默计算时辰,又转头望着窗外,见天色漆黑,风寒甚重,阴气如潮,正是病人大凶之时。她一咬牙,轻轻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包,一抖手将小包打开,里面露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瓶子,瓶子里密密麻麻摆着九根金针,针头甚钝,针尾有孔,针身粗大,油灯下金光炫然,一根根如同金色朝霞般璀灿夺目。
丁姥姥望着这九根金针,恍然如同见到了心目中的神明,满脸虔诚,神情激动。忽然她运指如风,将九根金针尽数夹起,一挥手,九针齐齐刺入尹包氏紧要穴位中,接着又伸手将几味药夹在一起搓揉,内力潜运,片刻间掌中热烟袅袅,药汁一滴滴落入碗中,待积满一碗,丁姥姥却不喂给尹包氏,自己一仰头将药全部喝下。老王这时恰将一小锅热粥送来,见丁姥姥这般举动,甚是不解,转头见尹包氏身上遍插金银针,更是吃惊,他结结巴巴道:“丁姥,这这这针是你插的?这么多金针,怕是有二两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