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所料不差,周勃和曹参昨夜便赶到了平城,听说刘邦被困在白登山上,周勃和曹参大急,立即在平城誓师,准备率领大军前来救援。
周勃站在临时找来的一辆马车上,下面黝黑冰冷的铁甲已汇聚成一片翻腾的黑焰,一排排锋利的长枪直刺长空,映寒了幽暗的苍穹。
周勃热热的看着如林的士卒,蓦地放声吼道,“大汉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咱们的皇帝被匈奴蛮子困在了白登山上,若是咱们不能救回大汉的皇帝,那么!我们的国家就会重新四分五裂!战乱纷起!我们的乡亲父老妻子儿女就会再次回到水深火热之中,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汉军士卒一边高声怒吼一边以手中的长枪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撞击声。
周勃猛地高举右臂,眸子里掠过一抹令人心悸的寒意,肃立马车下的三军将士凛然噤声,嘹亮激荡的呐喊声便像是被人以刀切断般嘎然而止,北风呼啸,战马低啸,冰冷的雪原,竟无语凝噎。
寂静中,一声清越的金铁摩擦声响起,周勃缓缓抽出了腰际的长剑,恰逢乌云散去,残阳的余辉恰恰照在冰冷的剑刃上,有幽寒的反光刺到了周勃的脸庞。
蓦地!周勃猛地扬起手中长剑斜指苍天,放声狂吼道,“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同寿!大汉威武!!”
“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同寿!!大汉威武!!”
随即大汉军就气势昂扬的出发了。
然而,匈奴人登山作战虽然不行,但在平地上却绝对是匈奴骑兵的天下。
在离白登山还有二十几里的地方,匈奴的斥候发现了大汉的援军。
得到消息的冒顿当即派出十万骑兵前去狙击,得到命令的十万匈奴大军汇聚成密密麻麻的骑阵,正如搬家的蚂蚁般,漫卷过空旷荒凉的大漠,滚滚南去。
周勃和曹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面临着匈奴铁骑的猛攻。
一场血战即将猛然爆发。
提前赶到战场的匈奴骑兵人不下马,手不离鞘,肃立在大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
忽然,在迎着太阳的方向,一片红色的海洋从地平线上升起,那是大汉官军头盔上樱红的流苏,那些密集的如同森林一般的长矛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所有匈奴人心头都是一凛,来了!然而却没有人害怕,反而是强烈的兴奋和战意,在北方战无不胜的匈奴人要好好看看,这南方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无穷无尽的,早已等待多时的匈奴骑兵慢慢的抽出了腰中的弯刀,双腿一夹马腹,庞大得惊人的骑阵开始启动,开始奔跑,开始咆哮,开始轰鸣,最终由浪涛变成海啸,向远处来援的汉军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这边,汉军也发现了敌情,汉军堪堪摆开阵形,在汉军的视线中,北方苍茫的地平线上便出现了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就像无穷无尽的蚂蚁,漫卷过苍凉荒芜的大草原浩瀚而来,有滚滚的烟尘渐扬渐起,天地之间充塞着令人窒息的苍凉。
汉军虽然刚刚经过了急行军,体力损耗了不少,但面对着整整十万铁骑的猛扑,汉军依然顽强的摆开了阵势,准备给匈奴人迎头痛击。
最前排五千具幽黑的铁甲汹涌成一片幽暗的汪洋,五千支寒光闪闪的长枪汇聚成一片恐怖的死亡森林,犹如野兽狰狞的獠牙,静悄悄的等待着匈奴人自己往上面撞。
因为漫天的大雪,弓箭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靠最原始的近身肉搏了。
喧嚣的铁骑群不可遏止的撞上了汉军的方阵,汉军步兵密集的阵形顷刻间就被撞得向中间严重凹陷了下去,原本厚实的矩形阵顷刻间变成了向里凹陷的弓形,一时间,血肉横飞,汉军的血肉之躯在匈奴人高速的战马和弯刀之下,忽然显得格外脆弱,再英勇的老兵也抵御不住最简单的突刺。
朔风刮得正紧,一团乌云涌来,遮蔽了无力的斜阳,大地一片苍茫。大雪飘飞,但并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雪花在空中漫天挥洒。
经历过四年楚汉大战之后,汉军再次领略到了铁骑的威力,相比项羽的西楚铁骑,匈奴骑兵有过而无不及。但汉军士卒并没有被匈奴人血腥的杀戮所吓倒,在周勃和曹参的指挥下,汉军士卒忘死的拼杀,溅起的点点鲜血居然将漫天的雪花染红。
在方圆十几里的雪原上,汉匈三十多万大军鏖战在一起,战鼓声、号角声、战马的奔腾嘶鸣声、惊天动地的冲杀声直冲霄汉,浓烈的杀机伴随着将士们狂暴的嚣叫,烈火燎原般蔓延开来。
数量庞大的匈奴铁骑卷起千层高浪,像是一把万斤巨锤般一次次的轰然砸下,每次撞击汉军巨大的方阵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无数的鲜血和残肢断体伴随着踏起的碎雪漫空飞扬,而悍不畏死的汉军士卒顽强奋战,想用血肉之躯将匈奴铁骑这把巨锤削磨殆尽。
然而匈奴人的冲锋持续而又猛烈,就像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狠狠的拍击在汉军长枪手筑起的堤坝上,前面一波被撞成了碎沫,后面又一波立刻又冲了上去,前后相连,绵绵无尽,大有不冲垮汉军防线誓不罢休之势。
这样的情景在汉军中军及左右两翼连续不断的上演,情势岌岌可危。
面对匈奴人的猛攻,汉军前锋虽然损失惨重,但仍然保持着严谨的方形防御阵势。第一排步卒扛起手中坚固的巨盾,连接成一堵冰冷的盾墙,将汹涌而至的匈奴骑兵死死的挡在盾墙之外,任由匈奴人攻势如潮,汉军整体阵形犹自岿然不动。
这些重装步兵神情似铁,目光如刀,经历过太多惨死的血战,这些楚汉大战余生的老兵的意志已经变得比磐石还要坚硬,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会尝试着用手中的大盾把它给顶回去!
而第二排、第三排的步卒则利用手中的长枪从巨盾上预留的缺口,以及巨盾顶上不断的进行突刺,将阻在盾墙外的匈奴兵一排排的刺倒,刺不到人就刺马。
三排步卒死光了就再上三排,如同前面一样,一层层的削弱匈奴人。
盾兵和长枪兵与骑兵的对抗基本上都是以命博命的兑杀,长枪兵的长枪拥有长度优势,能够轻易的把马背上的鲜卑骑兵捅穿、戳死,可光凭一面大盾也很难阻止匈奴战马的冲撞,在长枪兵把马背上的匈奴战士捅死之后,盾兵和长枪兵也大多被疾冲而至的战马给撞倒、踩死。每一息都有鲜活的生命在消逝,天地间充满了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悲壮。
本来这些前排的重装步兵是十分消沉的,作为抵挡骑兵冲击的第一道防线,多次和项羽麾下骑兵交战的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将会是九死一生,死亡的恐惧早已麻醉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其实很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一群可怜的牺牲品,随时就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然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抵抗外来野蛮民族的入侵,是保家卫国、解救皇帝的一场特殊战役,和之前项羽的作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这些士卒全都没有了投机保命的打算,这场战争若是输了,活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汉军盾牌手和长枪手嚎叫着,奋勇向前,前排倒下了,后排的顶上,前赴后继,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上去,把面前的匈奴人统统戳死!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就算弄不死马上的匈奴人,也要弄死你骑着的马,等你变成步兵,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所以,当他们的身体被刺穿砍中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哀号哭喊,而是凶悍的将自己的长枪刺入敌人的战马或者是直接刺入敌人的体内。无数死去的勇士们嘴角大都挂着一丝笑容,他们笑,因为他们已经赚到了。
残存的前排重装步兵死战不退,以生命为代价,以血肉之躯筑护墙,誓死抵挡着匈奴铁骑的践踏,终于给后续的步兵争得了重新列阵的时间,后排的重装步兵迅速后撤五步,重新列阵,等到前排重装步兵被匈奴人斩尽杀绝时,森严完整的拒马阵就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已经重新列成,匈奴骑兵刚刚踏过前排重装步兵的尸体,就迎面撞上了后排重装步兵的盾墙。
不过这一次,匈奴人的死伤更为惨重,因为前排重装步兵的拼死抵挡,匈奴人的冲刺速度开始放缓,而骑兵一旦减速,冲刺的威力就会锐减,更容易被汉军的拒马枪所伤,更容易被汉军的盾墙所阻挡,也更容易为缩于防阵之后的弓弩所射杀,这不是草原民族所熟悉所擅长的骚扰战,而是汉军最熟悉最擅长的正面决战!
在汉军冷血有序而又不要命的防御和刺杀下,匈奴骑兵一排排的倒了下来,虽然汉军的巨盾兵几乎死伤殆尽,但汉军成功的遏制了匈奴骑兵冲锋的攻势,双方开始胶着起来。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碎雪,冰冷的拍打着周勃的脸庞,一道伤疤从衣领伸出,直至下颚,那是在垓下之战上,姜魁留给他的。垓下之战,那是一场噩梦,一场灾难,周勃最亲密的战友樊哙死于此役,让周勃悲痛万分。
萧瑟的朔风呼号而过,刮得雪原上残存的草木簌簌作响,有莫名的萧瑟在周勃心头回荡。
虽然那场可怕的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成了这次灾难后不多的几个幸存者之一,但幸存者就是幸运的人吗?幸存者虽然活了下来,但痛苦的记忆也留了下来,还有这道深深的伤疤,都在周勃身上化作了永远的痕迹。
然而此时,周勃却是这场大战的主将,至关重要的一战逼着周勃要忘却曾经的一切胜败荣辱,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场战役中来。此战,是为大汉而战。
猎猎旌旗下,周勃手执长矛,迎风肃然端坐在战马上一动不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盯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心中却是战意盎然,男儿处世,当提三尺青锋,决死沙场,纵血溅五步,又有何惜?更何况这场战役关系到大汉皇帝的存亡,也关系着大汉王朝的存亡,绝对不能输!
绵绵不息的战鼓声以及低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天地间顿时炽烈起来。
周勃嘴里冒着白气,看着战场不停的下着命令,一片雪花溅到他的鼻尖上,居然让周勃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忽然,周勃发现左翼被匈奴的铁骑撕开了一个口子,周勃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命令校尉左权上去把窟窿堵住。
左权随即领命而去。
匈奴的骨都侯夏巴朗率领铁骑呼喝着四处冲杀,充分发挥了铁骑的冲击力,冲开一处阵形,还没等汉军再次集结整队,夏巴朗就又掉头杀了回来,将阵形再次冲开,直到这块方阵的汉兵死伤殆尽,再也无力组阵。
左权率领两万骑兵狠狠地迎着夏巴朗的铁骑洪流撞了上去。
夏巴朗正杀的痛快,侧面突然被一支骑兵撞上,顿时有数百名匈奴人被撞飞。夏巴朗勃然大怒,立即呼喝铁骑转向,朝左权冲了过去。
两只铁骑在短距离里无法发挥战马的冲击力,只能坐在马上捉对对砍。
一把把刀剑划空而过,一颗颗人头凌空抛起,落在地上还滴溜乱转,生命突然变得如草一般不值钱。
左权一眼就看到了酣呼奋战的夏巴朗,便立刻挥手一剑削掉了一名匈奴兵的右臂,再将之枭首,然后打马疾驰冲向夏巴朗。
夏巴朗远远的就看到一名汉将向自己冲来,夏巴朗心血潮涌,大喝一声,打马飞奔迎上。
两匹战马越跑越快,眨眼的功夫就轰然撞个正着,夏巴朗和左权因为惯性猛地向前扑去,两个人“砰!”的一声在空中撞到一起,一同跌落地上。
夏巴朗晕头转向的爬起身来,见到对面的左权也站了起来,便立即捡起弯刀朝左权砍下。
左权看到夏巴朗杀来,不甘示弱,咬牙挥剑迎上。
夏巴朗的弯刀刚要砍到左权的头顶,左权立即弯腰闪身,挥剑扫向夏巴朗的腹部,夏巴朗连忙改劈为撩,“当!”的一声响,二人同时后退数步,刚站稳脚跟,二人纷纷大吼一声再次向对方扑去。
夏巴朗力大,刀刀劈到左权长剑的剑身上,左权右手渐麻,于是不再和夏巴朗硬拼,四处躲闪,抽空就刺夏巴朗一剑。夏巴朗怒极,又见左权长剑刺向胸口,夏巴朗也不躲闪,只是身躯微晃,让开要害,任左权的长剑刺了进去!
左权暗道声,不好!刚想抽剑后退,却发现长剑被夏巴朗强健的肌肉牢牢夹住,居然抽之不动!就在左权一愣神的功夫,只见夏巴朗表情扭曲,面目狰狞,眸子里闪烁着疯狂的热焰,嘴角残忍的一咧,猛地抬手一刀砍掉了左权持剑的右臂,然后又一刀砍掉了左权的脑袋。
夏巴朗抓起地上左权的首级放声狂吼,“汉将已死!”
左权的部下亲卫一见将军被匈奴人杀了,个个如发了狂一样的朝夏巴朗杀去。
“王八蛋!我杀了你!!”“砍死他!为将军报仇!!”
夏巴朗奋力砍杀了数名汉兵,却被一名汉兵在临死前拼尽全力刺中了大腿,夏巴朗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夏巴朗咬着牙死命又砍倒一名汉兵,再抬头时,却见对面疾驰而来一匹战马,夏巴朗大腿受伤,行动稍一迟缓,呼啸的战马便将夏巴朗硕大的身躯猛地撞飞,夏巴朗在空中翻滚着狠狠的摔到地上,立刻被蜂拥而至的汉兵乱枪戳死,尔后乱剑分尸。
周勃神色阴沉、手心冒汗的看着整个战场。
匈奴的骑兵太犀利了,更胜当年项羽的楚国精骑,匈奴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天下无双,不是以农耕为主的汉人所能相比的,而且匈奴骑兵的武器——马刀比长剑更适合骑兵劈砍,虽然汉军也有骑兵,但组建的很晚,是刘邦在彭城之战后,充分认识到了骑兵的重要性才开始组建的,相比匈奴的铁骑自然差上许多。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厮杀了大半天,但汉军难进寸步,反而折损严重,这样下去如何能救出困于白登山的刘邦?!
周勃正心神不定之时,忽然看到左翼陷入了一阵混乱,左权的大旗猛然倒下了!
周勃立刻意识到左权死了,周勃心中猛的一阵剧痛,想到这位自己的好部下,好兄弟,没有死在楚汉大战的战场上,却在大汉建国后,本该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
周勃心中怒火随着悲伤一同爆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扬蹄直立而起。周勃一手紧抓马缰,一手长矛指天,打马向前冲去,转身面对身后的铁骑纵声狂吼,“杀!杀死匈奴人!杀了他们!大汉无敌!”
众汉军士卒顿时热血狂涌,举起武器随着周勃狂吼着,奋勇向匈奴人杀去。铁骑涌动,战马飞驰,马上的将士人人热血沸腾,无不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呼,“杀!!杀!!”犹如一群一群发了疯的野牛,又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嗜血猛兽,咆哮着、怒吼着,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迎着敌人一头撞上。
大雪依然在下,马蹄踏碎地残雪落在血水里面似乎也化作了一滴滴血液,在白白的大地上汇聚出了无数滩巨大而刺目的红色。
雪花和血花漫天飞舞,雪水和血水满地交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