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壁战场。
赵括在接到姜魁的回报后,马上意识到,姜魁遇到的秦军肯定是来抄自己的后路,好和长壁的守军来个前后夹击,如果秦军的意图真的实现,这几十万赵军可能就要全部交待在这里了。
但赵括料定这股秦军人数不会太多,于是赵括叫来元让,让他率领两万精锐步卒前去支援姜魁,万万不能让秦军将后路掐断。
元让刚集结完部队准备出发,姜魁的一名斥候又赶来回报赵括说,
“禀大帅!秦军先头部队的两千人,被斥候千骑长姜魁率部击溃,秦军撤了。”
“秦军撤了?”赵括不禁大感意外。
“是的!秦军先头部队被击溃后,并未见大部秦军出现!”
“知道了,回去传令姜魁,严加防范,不可疏忽!”
“得令!”
赵括皱了皱了眉,随即派人把元让叫了过来。
“大帅有何吩咐?”
“秦军撤了。”
“撤了?”元让略微一惊,脱口说道,“秦军怎会如此轻易退兵?”
赵括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如本帅所料不差,应该是秦军并不知道,击溃他们先头部队的只是一队斥候,而是认为我军早有准备,派大军在长壁后方埋伏,于是不敢进军。”
元让想了一下,应该只有这种可能,便问道,
“那末将还要不要去支援姜魁?”
“去吧,还是小心为好,何况在这长壁,大部队无法展开,你这两万人留在此处亦无什么用处,而且保不准秦军是否还会再来攻打我军后路,还是去吧。”
“末将得令!”
元让走后,赵括再次指挥长壁攻坚战。但是直到日已偏西,仍是无甚进展,赵括只能下令暂且休兵。霎时,无奈而凄凉的鸣金声回响在长壁上空,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
时间飞逝,五天的时间就在赵括拼死督战和极度焦躁中度过了,现在已经是第五天的黄昏。夕阳半挂山头,血色的余晖映红了赵括的半张脸,就连赵括的眼珠子都是血红色的。
经过六昼五夜的血战,此时的长壁已经是满目狼藉,鲜血、死尸和残破的旌旗,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悲壮而又凄凉。
赵括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禁暗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这个地方以后该会有多少冤魂厉鬼在恸哭长嘶?赵括心中原先对名将称号的无比渴望,此时此刻似乎都淡了不少。赵括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想到这里,赵括的身心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但是,一切真的会如赵括所愿吗?
太阳已经落下去,月亮已经可以朦胧的看到了。
这一天的结束对于赵括来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不甘心此次计划被阻于这长壁之前,未尽全功。而另一方面,赵括又希望这场残酷的战争快点结束,毕竟每时每刻看到成堆的死人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在天完全黑透之前,赵括最后组织了一次进攻,他把最后五万名体力充沛的赵卒全部分批次派了上去,自己亲自在后面督战,并亲自为士卒击鼓助威。一时间,数百面战鼓同时擂起,顿时,如雷般的战鼓声响彻长壁,震得长壁上下地动山摇。
然而对面苦守多日的秦军似乎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如果赢了,他们就能够获得这场艰苦卓绝的阻击战的最终胜利,如果输了,就没有人能够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于是每个秦兵都像输红眼了的赌徒,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压了上去放手一博,人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呲牙咧嘴,个个像是垂死的野兽,纷纷露出了獠牙和利爪,准备进行最后的亡命搏杀。所有秦兵心中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来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场战役的惨烈程度远高于这几天来的任何一次,无畏无惧的赵军如同汹涌的浪潮般,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誓要将眼前的一切拍碎!而秦军就犹如大海中的一块块礁石,任凭海水浪多高势多猛,依然拼死扎在阵地中,寸土不让!赵军每前进一步都得付出血的代价,而为了挡住赵军前进的步伐,秦军付出的伤亡更为惨重。此时,宽不过两里的阵地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疯狂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苏射带着亲卫呼号着四处奔走厮杀,就像一头发疯的猛虎般,一边左剁右劈一边大吼大叫,“誓死血战!杀死秦狗!杀死他们!”苏射不停的组织千人为一队,轮流上前冲杀,在一波猛过一波的攻势面前,秦军只能咬牙死扛。
奉命死守长壁的秦将王陵从高处下望,一切尽收眼底,见苏射攻势猛烈,王陵当即传令箭阵压制赵军的后续部队,并组织两千人为一阵,坚守不退。
挣扎着前进的苏射顿时感觉像撞到了一块铁板一样,再也难以突破,眼前的秦兵前赴后继,杀不胜杀,一阵死光了第二阵马上又补了上来。
苏射见状扯开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杀!什么都挡不住我们大赵男儿!杀!杀光秦狗!奋勇杀敌!大赵威武!!”一番大吼顿时激起了赵军满腔的仇恨和豪勇,所有人都忘却生死,向秦军阵线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攻势愈发猛烈。
王陵立即发现了像猛虎一般酣呼鏖战的苏射,果断地挥动令旗,命中军迅速击杀那名赵将!
苏射顿时感到压力剧增,左右都有数十名秦兵向自己杀来。
然而,苏射哈哈大笑夷然不惧,长剑上下飞舞连杀数人,一剑砍下一名秦兵的双手,又一剑砍下他的头颅,飞起一脚踢开刺来的一根长矛,疾步冲上去再斩一人!秦兵顿时大惊失色。
苏射杀得性起,不禁张嘴狂笑,狰狞的面孔沾满了血迹,胡子上也是血迹斑斑,模样甚是骇人,令人望而生畏。左右亲兵见将军神勇无比,顿时全身热血沸腾,战意昂然,紧随苏射拼死冲杀,所过之处秦兵纷纷退让,避若鬼神。
在苏射的带领下,赵军左冲右突向秦军发起一次次凶猛的攻击,秦军防线顿时岌岌可危,濒临崩溃。
王陵见状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高声吼道,“死战!死战!稳住阵脚!不许后退!弓弩手箭阵压制!”然后回头对亲卫怒吼一声,“随我来!”便杀气腾腾的奔向苏射。
王陵的亲兵和苏射的亲兵迅速纠缠在一起忘我的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谁都无法再进半步。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一小块地面上就堆下了好几十具尸体。
苏射和王陵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二人盛怒之下全然不顾性命,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不多时二人便已是伤痕累累。
苏射久战不下,赵军攻势立时受阻。
苏射大急,用尽全身力气劈出雷霆万钧的一剑,王陵弯腰闪身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击,敏捷得就像头猎豹,然后趁苏射空门大开之机,挺剑狠狠的刺向苏射的腹部!
苏射急忙闪身让过,但晚了一点,王陵的剑在苏射腰侧划了一道大口子,登时鲜血四溅。紧接着,趁王陵招式已老,苏射忍着剧痛猛地飞起一脚,正中王陵的面门,王陵登时鼻血横飞,噔噔噔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禁一阵头晕眼花。苏射见机就要上前将其手刃,却被王陵的亲兵舍命相救,拼死挡住。
突然,赵军阵营中一阵刺耳的鸣金声传了过来,突兀而又急促。
苏射顿时大怒,这个时候鸣什么金!?但军令如山,哪怕苏射再不服气也只能执行命令。
苏射狠狠的盯了一眼王陵,心犹不甘的怒吼一声,“撤!”顿时,赵兵如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本来吼声如雷杀声震天的长壁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留下重重叠叠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死尸,在地上摆着各种姿势。激战过后的长壁,甚至每一块石头,每一株小草上都沾满了血肉,也分不清是赵军的还是秦军的。原本舍命相搏的人现在却变得血肉交融,倒不失为一种讽刺。
呜呜的风声响过,杂草纷纷伏倒,露出一片片已被染成红色的血地,让长壁看起来显得无比苍凉。
赵括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座不可逾越的长壁,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这时,浑身浴血的苏射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嗔目欲裂,大声质问赵括道,
“大帅为何鸣金?!那秦将王陵差点就被我砍了!秦军防线马上就会崩溃!如此紧要关头大帅却鸣金收兵,那些阵亡的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赵括脸色一僵,回头冷森森的说道,
“张将军,请注意你说话的口气!本帅乃全军的最高统帅,本帅下令鸣金收兵自有本帅的道理,难道还要向张将军禀报么?”赵括一口一个本帅,还特意将这两个字咬的极重。
旁边的赵将傅豹扯了一把苏射,示意苏射不要意气用事。苏射恶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血水,仍自愤愤不平。
赵括看了看变成血人的苏射,放缓了脸色,叹口气说道,
“本帅也不想放弃,本帅比你更渴望这场战役的胜利!白天的每次进攻,都是伤亡超过三分之一时本帅就会下令退兵,而这次,直到五万步卒损伤过半,本帅才下令鸣金。如果这五万精锐之士也损失殆尽,我军就彻底成为一支疲军,就算拿下长壁,秦军一个反扑我们就又丢了,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毫无意义,更何况你到底能不能拿下长壁还两说,再打下去,很可能就被秦军摸到我们后路,来个前后夹击,我军岂不是要吃大亏!?”
苏射一时找不到驳斥的话,被一口气憋在那里差点撑破了胸膛。
赵将王容见状,生怕苏射怒极把赵括给揍了,在一旁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大帅,那我们现在是否要退兵?”
“要退,秦军如此不惜代价坚守长壁肯定有问题,留在此处太危险,我们要迅速向长子方向退去,以保无虞。”
赵括无奈而又不甘的最后看了一眼浴血的长壁,心中暗叹,功败垂成啊,功败垂成啊!不过也好,终于结束了,历经六天五夜的长壁血战终于要结束了,自己不用每晚再做那些血淋淋的噩梦了。
赵括吁了口气,刚要传令全军整休后连夜撤兵,突然,“报!”一声凄厉的长嚎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从东北方向掠空而来,瞬息之间,一骑如飞从远处疾驰而至,直奔赵括面前。
那马上的骑士全身血迹斑斑,顶贯歪斜,要多狼狈就多狼狈,临近一瞅,背后还插着三四支羽箭。
赵括看到骑士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下,骇然心惊,急忙赶上前去。
那名骑士刚从马上跳了下来,赵括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出了何事?!”
“报大帅。。。。。。”那骑士狠狠地喘了两口气说道,“长子失守!”
“什么?!”赵括顿时如遭雷击,面色大变,心头狂震,近乎失态的大声吼道,“元让呢?姜魁呢?他们干什么去了?!”
“禀大帅,一个时辰前长子方向传来消息,说长子突然遭遇秦军袭击,两三刻即被拿下,元让将军大惊,故不及向将军回报,便率两万步卒同姜魁将军的三千斥候军急往长子救援,没想到在距长子十里处遭到秦军埋伏,元将军让我等二十多人突围向将军回报,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跑了出来。”报信的骑士满脸悲戚的说道。
赵括听完之后,顿时心惊胆战,噔噔噔向后退了数步,面如土色,身体还在不停的摇晃和颤抖。
苏射见状急忙上前搀扶起赵括单薄的身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大帅!。。。。。。”
此时的赵括心中如同煮开的水,急得都快冒了泡,但赵括知道自己身为主帅,绝不能乱了阵脚,大军上下全看着自己呢!于是赵括不停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
好半晌,赵括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流动了,脑筋马上急转,很快的,赵括聪明的大脑就得出了结论。
原来先前那支被姜魁击溃的秦军是惑敌之兵!根本就没有大部队跟在后面!它的作用只是为了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长壁后方,而秦军真正要突袭的是长子!长子一旦失守,就算我军能退回丹水东岸,也仍然处在秦军的包围之中,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比单单的前后夹击狠多了!既然东北方向回长子的这条路不能再走了,那么只有向东南方向的高平、晋城一线撤退,虽然这条路没有像秦川河那样高的河道可以利用,强渡丹水将困难很多,但现在已无他路可走,大军能带回去多少就带回去多少吧。
赵括想定,立即命令道,
“传令全军,立即向高平关、晋城方向撤退!”
苏射急忙上前一拱手,问道,
“大帅!元让那两万多人怎么办?”
赵括一脸的黯然,
“只能希望他们向南突围成功,与我们在高平关会师了。。。。。。”
苏射听后大惊失色,这显然就是要放弃他们了,苏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急忙说道,
“大帅!没有办法了吗?那可是两万多兄弟啊!还有元让他。。。。。。”
赵括恍若未闻,沉默不语,只是摇头。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东南方向飞奔而来一名赵军骑兵。
赵括见状,心中不禁顿时有种极度不祥的预感,一股莫名的寒意顷刻间从赵括背后直直冒起。
“报!。。。。。。”那名赵兵还没下马就远远的声嘶力竭的喊道,待临近赵括面前,众人就见那赵兵浑身泥污的从马上滚下,跪在地上冲赵括急声说道,
“报。。。。。。报大帅!高平关被秦军包围!守将吴显请求援军!”
赵括听罢瞬间骇的面无人色,顿时跌倒在地,一脸的迷茫和不信。其他众将也纷纷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高平被围。。。。。。高平被围?!”赵括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惊恐的双眼瞪得滚圆,瞳孔却猛的紧缩,心里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回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苏射见到赵括几乎要精神崩溃了,急忙上前一把抓住赵括的胳膊,在赵括的耳边大声说道,
“大帅!速速向高平关进军吧!只要高平还没丢,我们就从后突击,和高平守军里应外合,可大胜秦军!然后据城而守,再派一军前去接应元让将军,保存实力,最后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啊!”
赵括坐在地上呆了好半会儿,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正在大家觉的赵括已经被吓傻的时候,赵括脸色突然一整,双眼发亮,猛地开口大声说道,
“两路迂回穿插,之后合围,哼哼,王龁好大的手笔!他就这么有把握一口气吃掉本帅五十万大军吗?不怕撑死他!他哪来如此众多的兵力,又要占领长子、高平两地,以堵住我军的退路,又要将我们这包围中的五十万大军吃掉?!高平不能救,王龁肯定是故技重施,想和长子那边一样,攻高平城以吸引我军回援,然后半路伏击!”
苏射愣了一愣,确实会有赵括所说的这种可能。正常来讲,如若要维持如此大的包围圈,还要消灭包围中的五十万大军,没有八十万以上的军队是绝对办不到的,八十万大军几乎是倾秦国全国之力了,秦王就不怕稍有闪失,秦国就会一蹶不振么?真是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想争霸天下了,魏韩燕齐楚五国是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的。
赵括挣脱了苏射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脸镇定的继续说道,
“现在这种局面虽然超出一些本帅的预料,但我们仍可按计划行事!我军留在丹水西岸固守,待大王的援军夺回长子,再渡过丹水汇合我军,到时我们进可攻长壁、光狼城,退可回长子固守,不让秦军越雷池半步!”
苏射有些迟疑,
“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赵括对苏射的质疑大为不满,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苏射说道,
“去高平更冒险!秦军很可能以逸待劳,在路上埋伏好了等我们钻进去,这么明显的围城打援你还看不出来么?莫非你想让大军步元让将军的后尘?”
“末将不敢!”看到赵括语气不善,苏射无奈的低头说道。
赵括给了苏射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哼了一声,随即大声命令道
“传令!全军向丹水靠拢!就地防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