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芳草园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摆着两张可容纳十人左右的大圆桌,靠里面坐的都是女眷,方氏坐在正中间,她左边坐着方婉茹,右边坐着秦凤歌,依次是秦倩心,秦黛心,秦若心,连一向很少参加这种事情的五小姐秦佩心也在,到底是长了一岁,行为举止已经很有模样了,和以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大不相同,方氏看了直说好,眼里头盛着实打实的喜欢。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秦家规矩少,人丁也少,以前的家宴都是大家聚在一起,看着倒也热闹,可今天因为秦凤歌在,公孙锦也在的关系,便把一桌宴拆成了两桌,硬生生的在两张桌子中间添了一架六扇开的山水图屏风。
外边这张桌子上以秦从文为首,左边坐着秦子诚,右边则是公孙锦,然后才是秦子信。义哥还小,是参加不了这样的宴会的,秦从文看着桌子上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男人,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秦家,人丁不旺,依他的年纪,早就该升格做祖父了,可你看看他,只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是小不点,孙子嘛,想到了林氏的小产,秦从文又是一叹,何年何月他才能当上祖父啊?或许听夫人的,快点娶齐家的女儿进门,冲一冲晦气?
秦从文的神情一点点都落在自己大儿子的眼中,秦子诚微微叹了一口气,父亲的想法他哪里会不明白,可他真的只想让清月给自己生孩子啊,身为秦家的嫡子长孙,他知道他的想法很可笑,为了秦家子嗣的兴旺,他不可能从一而终,自己必需得像头种 马似的生活在一群女人的裙子底下,这样的生活,可悲!
秦子诚强行压制住自己心里翻江倒海的想法和失去孩子的悲痛,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对公孙锦道:“表弟,我敬你一杯,咱们兄弟好久没聚了,来。”
有下人给秦子诚和公孙锦倒上满满的一杯酒。
“我敬你。”秦子诚端起酒杯向公孙锦示意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愁更愁,嘴里的苦涩化不开,刺痛着秦子诚的眼睛,他,想哭。
公孙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白得有些过分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表哥,别太伤心了,这孩子嘛,日后再要就是了。”舅父家里人丁不旺,儿子少孙子更是一个没有,好,秦家的人最好都死绝了,这样他就能得到秦家的家产,还有秦家的女儿。
公孙锦白日做梦,脸上带出了几分贪婪的模样。
“嗯哼!”
秦从文了解自己这个外甥,他从小被妹子惯坏了,脑袋里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在往常,开几句玩笑也没有什么,现在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让他口无遮拦的乱说。
大概是接收到了舅父的警告,公孙锦眼珠一转,连忙转移话题,“来来来,弟弟我敬你一杯。”
秦子诚毫不犹豫的接过酒杯,又喝得涓滴不剩。
他心里的苦有谁知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秦子信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两个兄长之间的互动,眉毛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大哥太怯懦,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明明心里不乐意,却又不敢反抗,不过话又说回来,换作自己话,他敢吗?
自从上次被秦黛心教训了一通以后,秦子信想了很多东西,也跟自己的恩师探讨了不少,他渐渐明白读书不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情,一个人书读得再好,可脑筋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用?不会学以致用,只会纸上谈兵,这样的读书人是没有大出息的。
从那以后秦子信变了许多,性子开朗了一些,人也不那么腼腆了,可是从小到大深入到骨子里的胆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改变的,他还需要时间。
这桌里各人怀各种心思,大家都沉着脸不说话,只顾喝酒,一时间气氛尴尬无比。
屏风的另一头,方氏笑咪咪的品尝着聚福斋的素菜,时不时的示意万妈妈夹一些给菜给秦凤歌。
“尝尝这个,滋阴的。”方氏的话不多,但看起来很高兴,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阴霾。与万妈妈之间,似乎也没有了隔阂。
秦黛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桌上的人,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凤歌笑容满面,似乎没有任何不满,前先的不快难道都让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氏睚眦必报,秦凤歌的心眼也不大,她们一向恨不能掐死自己,怎么就能做到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怡然自得呢?
秦凤歌是个浅底的盘子,有水没水一眼就能看透。
“娘,您也吃,这个最好了。”秦凤歌亲自给方氏布了菜,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样,她还特意示威的看了秦黛心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秦黛心心里一紧,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苏氏。
有雪晴在,她会有危险吗?
机率不大,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率,她也绝不允许。
想了想,秦黛心叫了如意来,直接吩咐道:“我让你带的东西呢,拿给祖母看看。”
如意大惊,她知道秦黛心根本没有让自己拿什么东西来给方氏,可为什么小姐会这样说呢?如意心思一动,连忙跪下来道:“对不起小姐,奴婢给忘了。”
秦黛心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很不好看。“那是长公主特意赐给祖母的,你这丫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如意的眼泪都下来了,其实是急的,“小姐,奴婢,奴婢回去取吧。”
方氏抬了一下眼皮,“什么事啊?用得着跟丫头较劲吗?”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秦黛心知道是“长公主”三个字起了作用,她低头道:“是长公主听说孙女有位祖母长公主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特意吩咐孙女拿一只墨玉寿星孝敬您,我本来已经装好了放在盒子里,吩咐这丫头拿上了,谁知道她给忘了。”
“有这样的事?”方氏来了精神,又细问:“长公主怎么会赐这个墨玉寿星给我。”
秦黛心闷闷道:“长公主小时候很招仁孝皇太后的喜欢,大概是想念她的祖母,有感而发吧。”
方氏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当今圣上以孝治国,这个孝道可是我们大雍国的立国根本。”
她话有所指,秦黛心当然听得出来。
“哎呀娘,长公主亲自赐东西给您,这事说出去可真长咱们秦家的面子,快让那丫头取来咱们瞧瞧。”秦凤歌乐是跟朵菊花似的,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想见这尊玉墨观音的情绪了。
“好了好了,好好的日子可别让这些小事儿给堵了心。”方氏也很欢喜,她虽然出身官家,可最风光的事情已经上上辈子的事儿了,等到了她这一辈,方家就没享受过什么真正的荣耀。
能得到长公主赏赐的东西,也是一种荣耀。
秦黛心假意喝了如意一脚,实则没用多大劲,“听到没有,还不把公主赐的那尊墨玉寿星给请过来?”
如意点了点头,心中越发纠结,小姐真的只是让她取墨玉寿星?她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敢停滞,“奴婢这就去。”
如意理了理裙摆,急匆匆的往外走。
“等一下。”秦黛心恶狠狠的叫住如意,道:“那尊墨玉寿星找玲子拿,它是跟一对长命金锁放在一起的,两个盒子一模一样,别拿错了。”
如意听了十分紧张,又在心里默默背了一便,才道:“奴婢记得了,马上就去。”
“别毛毛燥燥的,拿稳了。”
“唉。”如意转身出了正厅,深吸了一口气才往畅晓园去了。她边走边想,怎么也没能想通小姐的暗示,直到回到畅晓园,如意还犹如身在梦中。
“玲子,玲子。”
“唉,如意姐,我在这儿。”玲子见如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额头上一层的细汗,连忙问道:“如意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姐……”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玲子却知道如意是个稳重的,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她怎么可能这么慌张。
除了小姐,如意姐还能为谁慌张呢?所以她才问:“是不是小姐出事了?”
如意连连摇头,“不是,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如意把厅里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跟玲子学了一遍。
“之前小姐根本没说有东西送给太夫人,我想小姐是有别的意思,你帮我想想,是不是小姐有什么吩咐不好当着她们说?”
秦黛心在京城的事儿,如意不知道,可玲子知道,什么长公主赏赐的墨玉寿星?这不过都是小姐搪塞外人的说辞,那一大车的东西都是王爷添补小姐的,跟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看来这事儿的确蹊跷,不过小姐既然说拿墨玉寿星送人,那这东西就一定得送出去。
“如意姐,我先给你拿墨玉寿星。”玲子取了钥匙,来到次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放着墨玉寿星的红漆铁皮大箱子,她从一串钥匙里找出一支来,“咔嗒”一声开了锁,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长方形的红色锦匣交到如意手上,“如意姐,这个就是墨玉寿星。”
如意小心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见一只墨玉雕成的寿星摆件静静的躺在里面,她三两下关好锦匣,又对玲子道:“小姐说墨玉寿星是跟两个赤金长命锁放在一起的,我怕弄混了白跑一趟,这才特意看一眼。”
玲子知道如意跟她不熟,所以才特意解释一番,本来她是不在意的,却又捕捉到如意话里的一个信息,难道这才是小姐想要表达的意思?
玲子一喜,急忙道:“如意姐,我知道小姐的意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