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雪的声音温和平静,对两个副将来说却犹如一道惊天巨雷,两人忙不迭否认。
卫城更是情真意切地说道:“末将没有,六小姐是将军认定的下一任家主,便是我等的主帅。末将断不敢有半点不尊。
反倒是末将身为将军的副将,非但不能替将军排忧解难,反而害得,害得时家军沦落至此,末将实在是,是万死都弥补不了自己的过失啊!”
卫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被愧疚逼红了一双眼,看起来可怜又滑稽。
时青雪可是笑不出来,她没想到卫城竟然自顾自就把那么大一个锅往自己头上盖,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她无奈地苦笑,叹道:“这次的事情哪里能够怪你?若是真要算起来,我恐怕更加难辞其咎了!”
若是她当时再坚定一点,拉住时俊和,不让爹爹去追莫君皓……
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现实永远都没有如果,她再懊悔也没用,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卫城神情悲痛,通红着眼直视时青雪,强迫自己开口说出真相——
“六小姐当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在炸药被点着之前,将军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收拢兵力准备撤退,可是末将当时杀红了眼,眼看叛军已经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竟不顾将军的劝阻,执意要去追逐穷寇,才,才……”
卫城的声音沙哑,似杜鹃啼血一般,蔓延着无尽的悲伤和自责。
战场上,卫城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只进不退’,他也一直为此沾沾自喜,可如今他却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个冲动的混蛋砍了。
时青雪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卫城,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没想到这场战斗中还有这样的变故,要命的变故。
“可,可是爹爹他怎么会……”时青雪艰难地张合了好几次唇,才勉强发出声。
问到一半,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好像在砂纸上磨过一样,便放弃地合上嘴。
这正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的父亲,莫国最最著名的将军,怎么会被这么一场卑鄙的埋伏夺去了性命。
屈辱地死在了本国人的手中……
就算莫君皓真的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以时俊和的真知远见,也不该避不开啊!
这个问题让卫城再次红了眼眶,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泉涌而出。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时青雪面前泣不成声,哭成了一个泪人。
原本在一旁站着的魏辉也跪了下来,沉甸甸地说出了真相:“将军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才……”
中了埋伏。
最后四个字,饶是魏辉再如何强装镇定,也没办法说出口。
真相重如千斤,愧疚和悔恨几乎把他们压垮了。
而他们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真相,然后将处置权交到了时青雪手上。
时青雪听到魏辉把话讲到这里,就已经知道了整个事实的真相。
了解真相的残酷与不明不白的糊涂,真的说不好哪个更好一点,但时青雪现在宁愿她什么也不明白。
起码不需要作出选择。
时青雪静静地看着两个跪在地上几乎将头低到地上的大汉,头一次没有急切地把人叫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
许久,许久,久到时青雪都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麻木了,她才听到自己哑着嗓音说:“起来吧!”
卫城和魏辉对视一眼,却都跪着不动,还是那句话:“请六小姐惩罚!”
时青雪凝视着两人,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缓慢而平静地问:“你要我罚你们什么呢?”
两个大男人俱是一愣,抬头就见青雪朝他们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眼中尽是支离破碎的悲戚。
她说:“爹爹救你们是因为他信任你们,哪怕他,他不在了,他也相信你们能够撑起整个时家军。
而如今呢?在时家军最困难的低谷时期,你们却跪在我面前,让我罚你们!你们说说看,我该怎么做?
当众杖责以示惩戒?撤你们的职?还是杀了你们?
你们说说,我要选哪个才不会毁了爹爹的时家军?”
魏辉和卫城的瞳孔具是一缩,时青雪的话对他们而言犹如当头棒喝,让他们一下子清醒过来。
也终于意识到他们自以为交出处置权,认罚认罪的赎罪方式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原本就濒临绝境的时家军雪上加霜,甚至走向灭亡。
卫城回过神后就猛地给了自己狠狠的一巴掌,咬着牙道:“末将知错,末将恳请六小姐能够给末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同时家军共进退!”
魏辉:“末将也请六小姐开恩,末将就算拼尽全力也会替大将军守住时家军的!”
时青雪见父亲最为倚重的两个部下终于放下自责,重新振作起来,心里也不由得欣慰起来。
但她实在笑不出来,只说了几句激励的话,就让两人出去集合没有受伤的将士。
卫城惊讶地看向时青雪,犹疑问道:“六小姐准备做什么?”
集合就意味着有作战任务,但是刚经历过惨败的时家军还有再战的余地吗?
不是说时家军已经颓败得失去了战斗力,而是失败过的他们还能获得翻盘的机会吗?
卫城的心中半是激动半是紧张,问出来的话小心复小心,生怕自己理解错了时青雪的意思,徒添失望。
“爷爷和爹爹都曾跟我说过,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时家军也是要这样!我们输过一次,但不意味着我们永远都是输家。”
时青雪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而这一次,我们要赢回来!”
“是!”
卫城和魏辉同时立正站好,干脆决绝地给了时青雪一个肯定答案,然后就迅速走出帐篷开始准备。
这两人是时家军里除了时俊和与闻人炽以外,资历最老的了。
只要他们站定脚,再由他们去做其他将士的工作,绝对比时青雪这个半吊子的领袖要可靠得多。
魏辉和卫城从消极认罚到再起斗志,也不过短短两刻钟的时间。
但他们此刻身上迸发而出的坚韧与刚强却与之前的颓废完全不同,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样。
脱胎换骨,说的便是这样。
饶是莫君扬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得为之惊艳。
他暗暗感慨:单是这一两个人就有如此下场,若是活下来的时家军全部如此,那该是何等气势?
莫世子忍不住开始期待时家军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了。
可是时青雪的情况就有点不妙了。
那两位副将离开后,时青雪就好像被人抽去了身上的力气,趔趄一下往前倒去。
莫君扬眼明手快地拦住了青雪的腰,把人抱进怀中,急道:“你怎么了?我去叫军医进来。”
他就不该让时青雪胡来的,他怎么就忘了时青雪才刚刚醒来,就算真的要做什么,也该经过军医诊治,确定没有真的无碍后再行动的。
时青雪拉住莫君扬的手,摇摇头,轻声解释:“我没事的,刚才只是有点太紧张了才脑袋犯晕,休息一下就好了,不必劳师动众,也没必要闹得人人皆知。”
莫君扬一怔,立即就明白过来时青雪这是怕再动摇军心。
也是,那怕时青雪只是一介女子,但因为她姓时,因为她手中有时家家主令,她就是时家的领袖。
并不一定要带领时家军冲锋陷阵,而是更倾向于精神的寄托。
虽然现在的时家军看起来就是一团散沙,但只要时青雪好好的,时家军就有再站起来的可能,反之亦然。
莫君扬当然清楚这些大道理——
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会强忍着不适,一定要给足底下将士得胜的信心;可事情发生在时青雪身上,他就没办法理智思考。
如果不是时青雪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还真想不管不顾地先把军医找来。
时青雪就怕这样,连忙朝莫君扬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急切地说:“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要不,你抱我回床上休息一下就好了。”
要是往常,时青雪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般羞人的话,可是为了稳住莫君扬,她也是不要这张小脸了。
而莫君扬,他从来都拒绝不了时青雪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男人弯下身,一把将时青雪横抱起来,快步走到床榻旁才将人放下。
然后强硬地将时青雪按在枕头上躺好,冷着脸说:“既然你不肯请军医,那你就给我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青雪,我可以让你做任何事,但前提是你不能有事,知道吗?”
时青雪两手抓着被子,拉下了一点,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看向莫君扬。
她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只低低地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莫君扬神情淡然,不辨喜怒,并没有因为时青雪的保证而放松下来,只是认真地瞧着,像是要把她瞧出花来。
时青雪有些不自在,疑惑地问:“怎么了?”
莫君扬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不是笑容的笑容,声音苦涩地答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也不管时青雪长长的睫毛还在‘扑扇’、‘扑扇’地颤动,就伸出大手盖住了她的眼。
低低轻柔地在她耳边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