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绪在太守府设宴款待钦差一行人,实际上只有莫君扬与时青雪参加了。
莫君战不知所踪。
严绪有点疑惑,得到的答案是九王爷前些日子伤了身骨还没有恢复过来,不愿意出房门,留在屋里养伤。
这个答案太过正常,以至于一听起来就像是假的。
不过莫君战向来脾气大不好惹,而且还看严绪不顺眼,严绪也乐得不用应付这样一个难缠的贵族,三言两语就将这话题放过去。
等酒菜上桌,严绪一马当先向莫君扬敬酒,客客气气地说:“莫世子来江州一趟,下官一直公务缠身,未能尽到地主之谊,今日以茶代酒,还望世子莫要嫌弃。”
说罢,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像模像样。
莫君扬瞥了严绪一眼,目光又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没有动。
严绪被莫君扬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忍不住出声激道:“莫世子莫不是看不起下官一介五品小官,连下官的敬酒都不愿意赏脸了吗?”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严绪在使激将法,但是他说的也算实情。
属下敬的第一杯酒,如果不喝,真的有点不给面子了。
然而不等莫君扬开口,时青雪就先挪开了莫君扬面前的酒杯,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许喝!”
瞧瞧,多么的理直气壮。
在严绪发难之前,时青雪就气鼓鼓地朝莫君扬瞪眼,“你的病才刚好,怎么能够喝酒?这不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吗?你还管不管我了呀!”
这下子,不只是严绪,就连莫君扬都有些吃惊。
但很快莫君扬就反应过来,配合地轻咳了两声,作出虚弱的模样,对严绪露出一个歉意的浅笑,“严大人,你看这……”
严绪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日了狗一样,但表面上还是得作出客客气气的模样,“莫世子身子未好不适饮酒,是下官疏忽了,是下官疏忽了。”
时青雪的眼珠子转了转,接话:“严大人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该自罚三杯呢?”
严大人的脸都要笑僵了,偏偏时青雪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又有莫君扬在一旁神情冷淡地瞧着。严绪就是真有心发作,也不敢,低着头真的让下人倒上三杯酒,一一喝了下去。
时青雪在严绪看不到的地方,收敛了无辜的表情,眼中只剩冷然。
哼!敢欺负她的人,就要做好承受她报复的准备。
至于是小打小闹还是真枪实干,那就看她的心情吧!
莫君扬此时的心情却和大多数人猜测的全然相反,他心情大好,甚至连一向不怎么表露情愫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桌子底下,他的大手稳当当地握住了时青雪的小手,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给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似在说:我很好,我没事。
时青雪一身的斗气这才稍稍松懈,又变回那个乖觉客人的小娘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莫君扬面前,乖乖吃东西,乖乖喝茶。
任谁看着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在见识过时青雪的战斗力以及莫君扬的威慑力后,谁也不敢往她这边多看一眼。
一场好端端的晚宴莫名变得尴尬起来。
严绪又闷头灌了好几杯酒才勉强冷静下来,再次端起酒杯,假意朝莫君扬笑道:“世子既然不便饮酒,那就多吃点菜吧!下官今日特地让府中大厨为世子准备了江州的特色美食,尤其是这道回锅肉,更是香甜爽口,让人回味无穷。
来,世子,您尝尝。”
说罢,严绪就将回锅肉往莫君扬面前推了推。
一道回锅肉移到面前,肉香味儿一下子飘散开去,绝对能够引得人食指大动。
时青雪死死盯着眼前这道被酱油还是别的什么佐料染成了深褐色的回锅肉,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一阵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
可是在场的人那么多,她只能死死压抑着想吐的冲动,一动不动,任由一张可人的小脸被逼得满是苍白。
莫君扬最先发现时青雪的不对劲,也明白她此时在想什么,顿时只觉满满的心疼,心中暗自后悔他之前就不该心软答应把时青雪带来的,让她白白受了这罪过。
莫世子暗暗咬牙,预备着寻个机会一定要将这个严绪好好地整一遭,不然哪里对得起他家宝贝受的苦。
而此时时青雪苦也吃了,总不能再前功尽弃。
莫君扬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时青雪隐隐发抖的小手,面上与严绪不温不火地说着:“本世子才刚刚痊愈,饮食不宜过于油腻,这道美食恐怕是无福消受了,还是严大人多吃一点吧!”
说话间,他又将那道回锅肉推回严绪面前。
严绪脸色立即一变,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惶恐害怕来。
莫君扬只作没看见,还淡淡地催促道:“严大人怎么不用?肉要是凉了,可就有腥味了。”
这句话表面上听着稀疏平常,就好像在唠家常一样,奈何严绪心里头有鬼,听后更加惶恐不安起来。
严绪死死地盯着莫君扬,心中寻思着莫君扬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莫君扬的表情一向清淡如水,旁的人根本没办法从这幅面瘫的模样中读出别样情绪,只能按捺着害怕,小心试探:“下官不爱吃肉,也像菩萨许过愿戒荤腥,这肉下官可不敢动,怕犯了菩萨的忌讳。”
这个理由给得漂亮,让严绪不吃回锅肉一事变得合情合理。
但是又有那个大官能做到如此手上干净无污?
偏偏黎民百姓尚可,朝堂上都不说的漂亮话,现在拿到饭桌上来说,未免可笑了一点。
时青雪瞥了眼严绪桌前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什么话也不多,却足够让严绪尴尬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呢!
好在严绪的脸皮足够后,就是被这两人如此挤兑,很快就再次扬起笑脸,开始拉家常:“说起来莫世子来江州府已有些时日了,可是想家吗?”
潜台词:可不可以快点滚回京都去?
莫君扬神色平静,“皇命在身,身不由己。”
换句话说:不揪出你的小辫子,我就不走了。
“这可就难为世子了,江州城一向风平浪静,百姓刚刚遭受了洪涝瘟疫,百废待兴,实在没什么可以供您向朝廷进言的地方,还请世子莫要见怪。”
严绪故意摆出为难的样子,表面上似在向莫君扬炫耀他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实际上也并非没有刺探莫君扬到底有没有抓住他小辫子的心思。
只是莫君扬真有那么容易猜透就不是莫君扬了。
莫世子连个眉毛都没动,安静地听严绪说完一堆废话后,才慢慢地说:“无碍,左右离回京的时机也差不了多少了。”
时青雪:“???”
严绪:“……”
莫君扬不说则已,一开口就爆猛料。
另两人都不同程度地被吓到了。
时青雪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莫君扬这一个棒槌一颗枣的行为实在太棒了,看着严绪被吓得脸上‘唰唰唰’地全白了,她就感到一阵乐呵。
严绪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猜想莫君扬话中的真实性,满脑子都是‘坏了怀了,莫君扬肯定已经猜到他干的那些事,马上就要跟他秋后算账了,他该怎么办?现在把人杀了还来不来得及?’之类的想法。
想到最后,严绪慌慌张张的表情沉淀下来,一丝阴狠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遮掩下去,自以为无人觉察。
却没有看到在他低头的那一刻,莫君扬与时青雪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等三人不冷不热地吃完一顿晚餐——实际上,餐桌上几道精致的美食都摆在那儿,谁也没真的下筷——严绪又换上那副客客气气的表情,请莫君扬与时青雪一同到后院赏月。
时青雪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月弯儿,这会儿才刚到七月上旬,那点儿月亮被繁星映照得几乎看不见,也不知道赏个什么劲的月亮。
但大伙都知道这场赏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便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后院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精致的茶点。
等三人落座后,婢女们又殷勤地为三人斟茶倒水,景象一派和谐。
严绪酝酿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今日听莫世子有归京的意思,下官虽有不舍,但也不好说什么,略备薄礼,还望世子莫要嫌弃。”
他的话音刚落,七八个官差就一人一手抬着沉沉的木箱从外头鱼贯而入,将木箱摆放在莫君扬面前。
一个个木箱死沉死沉的,落地的时候仿佛还震起了一层厚厚的土灰,很有分量。
时青雪正好奇严绪突然这般是想搞哪出,就见官差们一一将木箱打开,里头亮晃晃的东西即便是在黑夜也被灯火晃得刺人眼。
全是金闪闪、银灿灿的钱啊!
饶是时青雪见过不少大场面、得过不少上次,也被这一大箱子的金元宝、银元宝晃愣了神。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江州知府真的好直白、好不做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