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绪走后,房间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冬霜见两位主子维持着严绪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她就蹑手蹑脚地退到门外,还体贴地替两人将房门关上了。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时青雪先叹了口气,接过莫君扬的药碗,“先把药喝了吧,笑笑说这药凉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所以往常时青雪都把莫君扬喝药这事当国家大事来抓,即便此时两人有点分歧,她也还是惦记着这事儿。
两人像从前那样喂完一碗药后,又再次沉默下来。
时青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上的药碗,语气淡淡地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莫君扬停顿了一下,道:“严绪不安好心,今晚你不要去。”
就算是真心关怀,莫君扬这人也有本事一张口就把人气死。
时青雪早领教了莫君扬这种‘一出事你先跑’的脾性,自以为能够很好的应付,可是乍一听还是被对方气个半死。
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心里闪过无数骂人的话,真开口了肯定能够一句不停地说上半个时辰,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才停下来。
可青雪又知道这个时候跟莫君扬争吵一点意义都没有,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还是忍不住讽道:“有危险我就不要去,那你呢?你真当自己是神仙永远都不会有事吗?”
就算是神仙也有力有不逮的一天,何况莫君扬始终是个凡人呢?
只要想到莫君扬一个人参加晚上的鸿门宴,时青雪就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是莫君扬还是那副‘天老二,我老大’的样子,语气平静地说:“我不会有事的。”
果然,寻常办法根本没办法让莫君扬妥协。
时青雪算是明白了这人顽固起来有多可怕与不可理喻。
她深深地看了莫君扬一眼,低低地问:“你不会有事……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去,不安全……”莫君扬接过话解释道。
时青雪:“明知道你身处险境却要我置身事外,莫君扬,你是觉得我的心真有那么狠,还是当我没有心啊!”
她说话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成了呐喊,伤痛不自觉地从她的话里蔓延开来。
刚刚经历过莫君扬险些丧命的场景,哪怕莫君扬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曾经在她心底留下的伤痛与恐惧就真的能像灰尘那样吹口气就没了吗?
不啊!
那样的画面就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扎进了时青雪的心,拔不出来,哪怕没有加重伤害,但也没办法拔除,碰一下都疼。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想象当时的情景,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从今以后,无论再遇到何种困难,她都要和莫君扬在一起。
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莫君扬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反而稍稍有危险就要把她往外推,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水晶娃娃,碰一下都会掉一层昂贵的水晶粉。
难道她就真的那么没本事,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莫君扬被时青雪一声接一声的沉痛质问弄得有些急了,原本刻意被他的冷漠隐藏住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
他反手握住时青雪的手,没了镇定,着急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会有事。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信你的,我比信我自己还要信你。”
“真的!”
“……”
这大概还是时青雪两辈子以来听莫君扬说话说得最急又详细的一次。
时青雪认真地听完莫君扬的话,她不相信莫君扬会在这种事请上骗她,所以她相信莫君扬真的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不想让自己涉险,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定定地看着莫君扬,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那今晚让我跟着你。”
莫君扬还是要拒绝,却在触及时青雪坚定的目光时,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扪心自问,他真的想要拒绝吗?
不过是他不能再次承受时青雪出事这件事才执意这样决定的。
莫君扬最终还是拗不过青雪,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好,不过今天的晚宴不会平静,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时青雪立即露出甜甜一笑,看起来好不可爱,“放心,我守着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想离开呢?”
她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挽着莫君扬的手臂,不要钱地撒糖,“跟着你,我一定会没事的。你还不相信你自己的本事吗?”
虽然时青雪一直抱怨莫君扬太乱来了,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在阳谋算计方面很有心得,是任何人拍马也追赶不上的。
莫君扬第一次被严绪算计得染上尸毒,那也是为了救莫君战,可这回明知道严绪没安好心,莫君扬还把自己送上去,肯定已经有了完全的对策。
哪怕时青雪还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莫名地笃定着。
谁想莫君扬这时候却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苦笑,和从前自信从容的模样大不相同。
时青雪第一个反应是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她再次睁眼去看莫君扬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了一脸淡定从容的神色。
还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青雪:“……”
真是她眼花了?
时青雪甩甩脑袋,甩开那些胡思乱想,又缠着莫君扬问今晚的事情。
“君扬,你看,我今晚也要跟着你一起去。你总得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吧?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有理有据。
莫君扬淡淡地瞥了时青雪,装作没有看见对方眼中燃烧的八卦之魂。
慢悠悠地说:“严绪虽然不知道我为何能够‘死里逃生’,但肯定已经猜出我们对江州瘟疫的真相已经有所了解的事实,你觉得他还能坐得住吗?”
这肯定是坐不住了的!
时青雪一想到严绪现在估计已经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心里就直乐呵,幸灾乐祸地说道:“怪不得他如此火急火燎地来请你吃饭了!”
想当初莫君扬刚来江州城的时候,严绪一开始想要杀掉莫君扬的劣迹就不说了,后头他对钦差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热,像是根本没有将钦差放在眼里。
就差没有将‘怠慢’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当然,这也是严绪自信上头,笃定了莫君扬他们抓不住他的把柄。
现在打脸了,自然也害怕了。
不过现在来巴结会不会太迟了?
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对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心慈手软吧?
莫君扬知道时青雪想偏了,严肃地指出来,“他既然敢对我下杀手,必然就不会再考虑与我言归于好的事情,这场晚宴没那么简单。”
莫君扬已经能够猜到严绪打算做什么了。
时青雪到底涉世未深,不懂官场上这些圈圈绕绕,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你是说他还会利用这场晚宴对你下杀手?不,不会吧?他不要命了吗?”
上一次莫君扬是在前去商村的途中出了事,如果真的死了,严绪可能都难辞其咎,如果莫君扬在太守府出事,严绪还想不想要他的小命了?
时青雪不能理解严绪到底在想什么?
莫君扬摸了摸青雪的小脑袋,顺势将人拉进怀中,心情很好地解释:“如果他不对我下手,我迟早能揪出他的罪行,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他;相反如果钦差一行人出了事,龙颜或许会大怒,但此时局势动荡,北地才是主要矛盾,皇上又怎么会为了个‘死人’跟自己的臣子计较,没得寒了其他人的心。”
是了,莫君扬如果真的‘意外丧命’,严绪就是失职。
可这份失职说起来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杀头灭族都不为过;可是小事化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毕竟一个成年人死于意外,能怪谁呢?
时青雪总算想明白了严绪的念头,顿时气得嘟起了嘴,很不爽地说:“这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咱们绝对不能放过他!”
她暗自握住粉拳,作出生气的模样,满脑子都是严绪的事情,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正在被人用那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搂在怀里。
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青雪不但没有觉察,反而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才继续问道:“说起来,我至今还没有想明白那些百姓到底是怎么染上尸毒的?你知道了吗?”
虽然沈笑说了染上尸毒只能通过吃死人肉或者伤口上沾染了尸毒,但细细一想却会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沈笑说的那么简单。
尸毒不比瘟疫,虽然会传来却也没有夸张到能够屠村灭镇的效果。
就算真的有灾民饿极了吃死人肉,但那也绝对是少数群体。
时青雪自己想了会儿,始终觉得她宁愿饿死也是不会吃死人肉充饥的。
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恶心到她真的没法下嘴。
她也相信大多数人也保有最基本的良知,宁愿死都不会愿意同类相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何还会有大面积的人因为尸毒病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