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扬眼神一顿，周围的环境仿佛随着他的脸色，一同凝重起来。

这是莫祥斌第一次没有迂回，开诚布公地跟他讨论‘继位者’这个话题。

“扬儿，你怎么不说话？”

或许是莫君扬沉默的时间太长了点，莫祥斌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莫君扬平淡地应道：“陛下希望臣说什么？”

莫祥斌：“……”

要论噎死人的本事，除了莫君扬，估计也没谁了。

莫祥斌有些颓败地瞪了莫君扬一眼，没好气地说：“朕刚才说了那么一番话，你全都没有听到吗？”

莫君扬：“听到了。”

莫祥斌真要开口，又听对方继续以那种事不关己的口吻平缓道：“只是皇位是陛下您的，您想要传给谁便传给谁，又何须考虑别人的意见？”

话答得如此圆滑，简直都不像是莫君扬会说的话了。

虽然莫君扬向来都喜欢置身事外，但是身为太子党的他，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莫祥斌狐疑地打量着莫君扬，“朕以为你会举荐太子。毕竟他目前是一国储君。”

“这些问题陛下都考虑到了，自然不需要臣再来多说什么了。”

莫祥斌：“……”

他算是服了莫君扬，对方把他的话和意思都套了出来，自己却半点意思表示都没有，吗，真是狡猾到不行啊！

“你这孩子啊！”莫祥斌再次重重叹气，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最后只得认真地看着莫君扬，坦诚道：“朕今天是真的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无需跟朕说那些虚的，朕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君扬还是答道：“臣方才所言并无需言，一切都是臣内心所想。”

莫祥斌眯起了眼，眼中终于泄露出了不满。

然而不及他犯难，莫君扬又接着说道：“臣对皇位将来的归属，并没有想法。”

言外之意就是，未来不管是谁继任皇位，对他都没有影响。

他也不在乎。

莫祥斌这时候才懂得了莫君扬话里的意思，整个人都惊愣住了。

他几乎是结巴地问：“可你不是帮扶太子吗？”

莫君扬现在还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声，确确实实的太子党，可莫君扬现在却说，他并没有想过太子能否登基？

开玩笑的吧？

莫君扬耸耸肩，淡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还有……”

他停顿了会儿，终于又继续说：“改变。”

这就和他之前积极救莫君羽的命一样的原因。

他需要改变，与前世不一样，而救莫君羽只是一个开端，扶他上位就成了另一种选择。

是改变，却也仅仅只是一种选择。

莫君扬有很多种选择，所以如果莫祥斌不愿选择莫君羽，于他而言也只是换种选择罢了。

莫祥斌却显然误会了莫君扬的意思，还以为莫君扬除了莫君羽本身是太子以外，还看好莫君羽的能力，想要做出改变，所以才选择莫君羽的。

他深深地皱着眉，低低地呢喃：“太子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么好吗？”

莫君扬知道莫祥斌误解了，却并不打算解释，只含蓄地说道：“好与不好，只在于个人的观念之中。就好比，陛下不是更加看好四皇子殿下吗？”

莫祥斌突然被戳穿心思，面上一僵，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下意识开口否认：“不是，朕只是……”

他的话在莫君扬平静却蕴含力量的眼神中，说不出来了。

是啊！

明明是他想要开诚布公的，现在被说中心思却又想要隐瞒，就太没意思了。

皇帝陛下深吸了口气，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再次开口说道：“没错，皓儿为人成熟稳重，能担大任，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上都十分不错，可以说是各方面都是十分出色。”

所以那时候莫君羽被【七彩凤凰】牵连问罪，莫祥斌虽然猜到很有可能莫君羽只是个代罪羔羊，却还是动了借机夺了他的太子封号。

后来还是莫君扬一番劝说才熄了这点心思，但现在他身体不好，这样的念头又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莫祥斌知道，莫君扬帮着太子，所以在他真正做出决定之前，他需要好好考虑莫君扬的意思。

有莫君扬在，莫君皓想要坐稳储君之位，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可惜的是莫君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曾明确表态支持谁，这倒让莫祥斌有些难办了。

莫祥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口中的话也支支吾吾，没有一个准确。

最后，他放弃似的摆摆手，无奈叹气：“罢了，这件事也还不急，你先下去吧，让朕再好好想想。”

莫君扬点点头，行了礼就转身往外走。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莫祥斌突然问：“若是朕真的立皓儿为新太子，你可会如从前那般辅佐新太子吗？”

莫君扬回过头来，就对上了莫祥斌锐利的眼眸，仿佛想要透过他看出他内心所想。

可真那么容易被看穿的，他就不是莫君扬了。

莫君扬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许久都不发一言。

就在莫祥斌都要放弃试探莫君扬了时，他摇摇头，平静地说：“不会。”

莫祥斌：“……”

呵呵，这个答案还真是简单直接，一点缓冲和回旋的余地都不给。

莫祥斌苦笑，其实他早有预料，只是他心中还保佑着某种奢望，就在想，会不会有意外惊喜呢？

而莫君扬根本没有给他幻想的机会，就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莫君扬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答案太显而易见了，根本没有说的必要。

莫祥斌猜测是后者，便没有再问下去。

不过如果让莫祥斌知道莫君扬心中的答案，估计得被气死。

因为莫君扬从一开始就不会支持莫君皓的。

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时青雪与莫君皓有大仇未报，未来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也绝对不能是莫君皓。

他自然是全力支持时青雪的。

这种类似‘冲冠一怒为红颜’、‘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行为，说出来是会被打的。

莫君扬很克制地没有再开口气莫祥斌了，后者也以为自己得到了正确答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这回真的让莫君扬下去了。

————

莫君扬走出寝宫，出了后宫，都还没有离开皇宫，就看见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宫门口停着不动。

看那阵势，明显是等他的。

莫君羽也看到了莫君扬，对着他微微一笑。

莫君扬颔首，不需要多言，就上了太子殿下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驶，才刚出了宫门，莫君羽就有些忍耐不住开口：“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莫君扬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君羽一眼，直把后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讪讪，才缓慢地抛下一颗惊天巨雷。

“陛下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莫君羽瞪眼：“……”

他震惊地看向莫君扬，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很吓人的有没有？

“那父皇，他……”莫君羽急得声音都开始结巴了。

他想要问莫祥斌最终的决定，但是又找不到委婉的说法，最后干脆丢掉那层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伪装。

直接问：“父皇最后是如何决定的？他……要废太子吗？”

莫君羽的声音低沉而苦涩，今日在皇帝寝宫所有的欣喜与兴高采烈此时都消失不见。

他的嘴角坠着一抹嘲讽的笑，似乎在嘲笑自己先前的空欢喜一场。

事实上，在莫君扬开口之前，他都还幻想过，莫祥斌是不是终于看到了他这些年来的努力，所以才对他有所改观呢？

然而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打得他心口揪痛起来。

莫君羽心底生出一股怨愤，却无处发泄，四处乱散。

一时间，他怨恨那个偏心莫君皓的父皇，对方怎么就不能分一点心在他身上呢？

一会儿，他又嫉妒莫君皓，对方为什么要夺走属于他的那份宠爱呢？

甚至某一时刻，莫君羽还对莫君扬心生怨恨，他忍不住想，若是莫君扬没有把父皇的心思告诉他的话，他现在也不会如此难受了。

莫君羽这些怨愤毫无道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怨、想要恨。

好半天，他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还是莫君扬淡淡地说了句：“陛下目前并无决断。”

莫君羽这才从浑浑噩噩的思绪中露出头来，也是错愕，“怎么回事？”

莫君扬却不再继续说了，反而提醒道：“陛下既然已经传下口令，你按照陛下所说的去做便好。”

“可是……”莫君羽仍有些迟疑，心神不宁。

莫君扬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莫君羽一开始没明白过来莫君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但过了两天，礼部颁下圣旨，他才算真正弄懂莫君扬的意思。

“朕日前身体微恙，特令太子监国，国之大小诸事，皆交由其处理；再不能决，再上奏于朕。”

之前莫祥斌就让太子监国的意思，但只是口头说说。

即便莫君羽真的可以全面接触政事，最后的拍板权也还在莫祥斌手上。可圣旨一下，基本上国之大小事宜，莫君羽都真的有决策权了。

这是何等的放权？

莫君羽前不久才刚知道莫祥斌动了废太子的心思，没想到对方下一步就开始让他监国。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莫君羽也心知肚明，莫祥斌会有这样的改变是受了谁的影响？

毕竟在圣旨下达之前，皇帝没有召见过其他人。

可这样一来，莫君羽再回想起自己先头对莫君扬那些恶意揣测，更觉羞愧不已，简直都没脸再去面对莫君扬了。

好在，莫君扬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

莫君羽暗暗庆幸，并决定在另一件事上卖莫君扬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