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良庄乡政府。
老卢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他的嗓门特别大,只要打电话接电话,在隔壁办公的乡长、人大主席和几个副乡长都能听到。
“周师长,你工作那么忙,怎么又给我打电话。星期天晚上,我和牛部长肯定到!”
“卢书记,我工作再忙也没你忙,我是担心你忙忘了。”
“你多少年才回来一次,而且这次是孩子结婚办酒,这么大事我能忘吗?对了,这次请了哪些人?”
“你是知道的,我们那批兵还在部队干的就剩我一个,转业到其它地方的就不折腾人家了,只请了几个转业回老家的。”
良庄出去的军官和军转干部,老卢记得清清楚楚,笑问道:“钱伯勤,郭庆林和杨汉国?”
“卢书记,你记性真好,你记得比我清楚!”
“其实你们那一批一共十二个,但大多不跟你们一个部队。”
“我还请了丁湖的韩树群,他跟我一个部队,考军校时成绩比我好,在部队搞气象观测,转业回去还在搞气象观测,现在是滨江气象局的副总工程师。”
“韩树群我知道。”
“卢书记,你知道他?”
“知道,他妹妹不是嫁给你堂弟了么,在我们良小做老师。他爱人转业在滨江第一人民医院,跟我儿媳妇是同事。他女婿做公安,前段时间来我们良庄办过桉,后来还帮建材机械厂和榨油厂介绍过业务。”
……
老卢跟良庄走出去的部队领导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想想又打开抽屉,取出黑色的电话本,翻找出咸鱼的联系方式,拿起电话拨打起来。
等了大约二十秒钟,电话通了。
“小韩,我良庄卢惠生,你岳父后天是不是要回来喝周师长家的喜酒?”
“卢书记,你怎么知道的?”
“周师长刚给我打电话,周师长告诉我的。”老卢一边翻看记有密密麻麻日程的台历,一边笑问道:“你这次回不回来?”
韩渝急忙道:“回去,我和柠柠开车送我爸回去。”
老卢追问道:“你们大概几点动身,估计几点到家?”
“难得回去一次,肯定要陪陪奶奶,所以我们打算早点动身,上午十点前应该能到老家。”
“是要回去看看老人家,不过中午要来良庄吃饭。”
“卢书记,你太客气,没必要,真没必要。”
“主要是请你岳父,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打你的呼机。”
老卢放下电话,想到星期天中午要去村里喝一个老革命七十大寿的寿酒,立马起身走出办公室,喊道:“老牛,你星期天忙不忙?”
人武部牛部长走出来问:“不忙,什么事?”
“丁湖的韩树群星期天回来喝周师长家的喜酒,他女婿帮乡里企业介绍了好几个客户,我们不能没点表示。我星期天中午又没时间,到时候你代表乡里接待下。”
“行,什么标准?”
“等会儿我给建材机械厂打电话,让建材机械厂安排。人家也不在乎吃喝,主要是个心意,用不着去柳下宾馆,就安排在富嫂那儿。”
老卢从牛部长手中接过烟,想想又交代道:“吃完饭找辆车,陪人家参观下建筑站和几个厂,参观完之后请人家来乡政府喝口茶,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只要是有本事,并且能帮上良庄忙的人,老卢都会待若上宾。
牛部长早见怪不怪,笑问道:“要不要把良小的韩树琴叫上?”
“叫上吧,老李出去了,你回头跟老李说一声,让他一起参加接待。韩树群的女婿咸鱼也回来,他们都是公安,能说到一块去。”
……
与此同时,韩渝刚给老丈人打完电话,换上工作服跟小鱼一起干活。
趸船锚泊在江边,日晒雨淋,好多地方锈迹斑斑。
甲板上好处理,上层建筑的舱壁上比较麻烦,只能让老朱扶着梯子,他和小鱼上去敲锈补漆。
正忙得满头大汗,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缓缓开到江堤上。
朱宝根正打算喊咸鱼,就见张二小带着一个大光头钻出轿车,沿着浮桥往趸船走。
“鱼队,鱼队!”
“什么事?”韩渝放下锤子,回头问道。
张二小边走边喊道:“你先下来,我们找你有点事。”
顾大头居然跟来了……
韩渝觉得很奇怪,小心翼翼爬下梯子,来到一层把二人带进值班室。
张二小一进来就带上门,随即催促道:“顾老板,你不是有事要跟鱼队说吗,有话快说,鱼队正忙着呢。”
韩渝一边示意他们坐,一边笑问道:“顾老板,到底什么事?”
顾大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鱼队,你认不认识黄跃平?”
“四厂公安科的经警,负责南大门的那个?”
“就是他!”
“他怎么了?”
顾大头回头看看身后,神神叨叨地说:“他以前是四厂经警大队的中队长,在四厂也是一号人物,以前风光着呢。现在不光被扒了警服,连饭碗都丢了。他恨透了刚来的石所长,想找人教训石所长!”
居然有人胆敢对公安干警实施报复……
韩渝大吃一惊,紧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他……他先找的我。”
“找你?”
“鱼队,你别误会,有首歌叫《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这人就跟这个歌差不多……”
张二小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平时就知道吹牛逼。一会儿说认识这个老大,一会儿说认识那个大哥,觉得进过看守所很光荣,搞得个个都以为你是黑社会!”
顾大头苦着脸道:“鱼队,我真不是黑社会,我已经多少年没惹事。”
“先说正事,黄跃平什么时候找你的?”
“昨晚找我的。”
“跟你怎么说的?”
“他开始说辞职了,不能无所事事,说他有驾驶证会开车,请我喝酒,想问问我的车是从哪儿买的,现在的二手车什么行情,把车买回来之后怎么跑。”
“然后呢。”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石所长对他们怀恨在心,借题发挥,逼着厂里撤销公安科、解散经警大队,害他们丢了饭碗。”
“说具体点。”
“他说我是道上的人,外面又正在严打,说石所长因为你抓了几个抢劫犯被贬到四厂的,现在是既要钱也要成绩,早晚会收拾我。”
韩渝摸着嘴角问:“再然后呢?”
顾大头摸摸自己的大光头,忐忑地说:“他就这么吓唬我,说什么我不能坐以待毙,不然我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然后让我去外地找几个道上的朋友,来个先下手为强。办事要用钱,这钱他们可以出。”
“他们?”
“他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除了他还有谁想教训石所长。”
“这些话是在哪儿说的?”
“在陵海的四海饭店,开始我也觉得奇怪,请我吃饭用不着跑那么远,后来才知道他是担心在四厂说会被别人听见。”
“当时几个人?”
“没别人,就我和他。”
“你是怎么说的?”
“我有婆娘有孩子,上有六十岁的老母,我怎么可能上他的当。我说正在严打,搞不好会撞枪口上。”
“就这些?”
“他说钱不是问题,说只要舍得花钱,肯定有道上的朋友愿意帮忙。说四厂我们熟啊,说我又有车,等办完事就开车送道上的朋友走。还说什么他做过那么多年经警,经警一样是警察,你们的那一套他都懂,肯定不会有事。”
顾大头定定心神,接着道:“鱼队,他说我是黑社会,我看他才是黑社会,他以前在四厂就是一霸,不信你问张总。我不敢答应他,也不敢说不干,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四厂公安科的经警大多是好的,但也有几个害群之马,之前在四厂确实是横着走的。
韩渝沉默了片刻,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他的?”
“我说先帮着联系,我让他别把希望都放在我这儿。我说外面正在严打,道上的朋友就算没出去避风头,现在也不一定敢来帮这个忙。”
“他怎么说?”
“他说等我的消息,鱼队,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来真的。”
“除了你,他还能找谁?”
“他做过那么多年经警中队长,认识好多地痞流氓。只要想找,他肯定能找到。”
“他所说的教训,是怎么教训?”
“我问过,他说不会闹出人命,只要打断石所长的两条腿。”
在严打期间,敢对公安干警实施报复,这是不想活了!
韩渝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更不能不当回事,沉吟道:“你肯定不能帮着找人,但你可以帮点别的忙。毕竟他想找的是外地人,很可能会用你的车。”
“鱼队,不关我的事,我真不是黑社会。”
“我知道,但你已经卷进来了,而且他比较信任你。”
“鱼队,我就是担心卷进去才请张总带我来找你报告的。”
“顾老板,这件事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复杂,首先,到底是他一个人想报复石所,还是他们都想报复石所,这个我们并不清楚。如果他真实施了报复,并且落网了,到时候他的同伙会怎么想?”
不等顾大头开口,张二小就指指戳戳地说:“黄跃平先找的你,结果东窗事发,他的同伙肯定会认为是你出卖了黄跃平。”
四厂就那么大,一想到以前的那些经警都认识自己,甚至知道自己家住哪儿,顾大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韩渝见他欲言又止,顿时脸色一正:“顾老板,黄跃平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这说明什么问题,这说明你屁股不干净,他有你的把柄,不担心你会举报他。”
“我……我没惹事。”
“没惹事,不等于没干别的。”
“他们……他们以前用过我的车。”
“说具体点。”
“用一次,让我多算几次,让我找发票去公安科要钱,拿到钱再跟他们分。”
“平分了多少?”
“我……我分了两万六,他们分的比我多。”
“还有呢?”
“有一次我拉了个去四厂办事的供销员,那小子不好好给车费,我火了揍了那小子一顿,是他们帮我摆平的。”
“就这些?”
“就这些,鱼队,我保证就这些。”
“想不想戴罪立功?”
“我……鱼队,我……”
“到底想不想?”
“想。”
韩渝权衡了一番,紧盯着他道:“想戴罪立功就得听我的,找道上朋友教训石所的事你先找借口敷衍过去。你是老江湖,至于怎么敷衍你比我有经验。但在敷衍的同时要表现出对他的事很热心,要让他相信你,让你参与。”
顾大头苦着脸问:“参与?”
韩渝拍拍他肩膀:“香港电影你肯定没少看,卧底知道吗,你想戴罪立功,只能做我们的卧底,我们会帮你保密,会确保你的安全。”
顾大头忍不住问:“那到时候能不能让我做污点证人?”
“什么污点证人,这是大陆,不是香港!”
韩渝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但只要配合我们侦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认定你有立功情节,到时候就能争取宽大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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