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县县衙明镜高悬,暖阁下挤满了各式人等,人多口杂,即便大伙也尽量压低声音,显得乱糟糟的。
这位大人不一般,毫无哪些官老爷身上特有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气质,若不是一副让人无法挑剔的皮囊,都觉得大人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平凡意味,让人很待见,很愿意亲近。
严肃的公堂渐渐变成菜市场,毕小六觉得有些无语,一个喊冤的击鼓牵涉出这么多案子,以前欠债过多,日后还要多处理公文慢慢还债。
第一次断案,经验未免不足,诸多证据还需一一搜集,一上午算是接了十余个案件,手下的公差全遣出去,拘人的拘人,取证的取证,就连县丞都被奔赴城东,说是一起揭发偷牛事件,立刻引起毕小六的重视,他万万没想到,大灾过后,城内还有耕牛!
养儿不孝、宅基地纠纷、追讨欠款、偷盗、斗殴......
毕小六长叹一声,不得不集中精力处理这些在他眼里很小,却在百姓眼里比天还大的大事。
就在这时,衙前一阵骚乱,一位公差挤过拥堵的人群跑了进来。
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测算士,只见他双膝粘着黏兮兮的黄土,额头间漆黑一片,鬓角**的,看到知县大人,兴奋地喊道,“大人,小的终于测算完毕,这是张吴两家的实际丈量图!”说着,双手将一份图纸呈了上来。
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这办事效率简直慢到姥姥家了,毕小六看了一眼实际丈量图,做的还算不错,两家宅基手绘图绘制的一目了然,院落中央的两根线标注的一清二楚,立刻拿来地契和建造凭证拿来对比。
盘算清楚,毕小六猛拍惊堂木,咳嗽了一声,喝道,“张阿牛状告吴孝儒侵占宅基一案,现在开堂定案!”
要断案了!
衙前顿时鸦雀无声,围观的百姓紧张地看着衙内。
忽然产生一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感觉,毕小六对这种感觉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神情十分严肃,大喝道,“现在证据确凿,张父曾经借吴父三两七钱纹银,作为补偿,张家宅基后撤两砖,却因张家沿围墙有一排果木,老院墙迟迟未能履行合约,至于原因,或许张家银两归还,或许别的原因则不得而知。”
说到此时,那张姓老者心中窃喜,冷冷看着吴姓老者,反观吴姓老者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微微颤抖。
毕小六冷眼一扫众人,继续道,“今日乃本县坐大堂断的第一桩案子,尔等听得明白,三两七钱纹银的凭证及建造凭证尚在,张家又拿不出银两结清的凭证,故而,张家若能归还银两,则双方平摊费用,就在原址搭建围墙,若张家不愿归还银两,则由吴家出工出料,院墙展延两砖距离,按照建筑凭证搭建围墙!”
“威~武~”
一阵响棍声中,张姓老者面色死灰,瘫坐在地,吴姓老者喜出望外,扑通跪下,大呼青天老爷!
主告居然输了!
大堂之上,十余位主告内心忐忑,本来高昂的头颅也慢慢垂下。
有些人却恍然醒悟,这断案感情断的是证据,想到这里,心稍安。
有些人暗暗叫苦,大灾之时想的是活命,有些证据丢失了......
忽然,从衙门口传来一阵铁链翻动的响声,挤在门口的百姓如潮水般散开,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衙前的广场。
“毕大人,下官不辱使命,已将嫌疑人王小利并赃物捉拿归案,还望大人发落。”衙门口,四名公差锁着一位瘦弱的男子和一位相貌尖酸的中年人,县丞则拉着缰绳,缰绳后面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耕牛,倔在那儿死活不肯进来。
毕小六慌忙走下暖阁,走到耕牛跟前用力晃了晃牛角,真是个倔强的家伙,竟然是一只母牛,被毕小六执住牛角还想抵抗,不料,眼前的陌生人稍加用力,右角顿觉有千金之力,立刻动弹不得。
“带被告王小利,黄德成过堂!”毕小六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官袖一甩,迈着四方大步走向暖阁。
......
一声惊堂木,一阵杀威棒,堂下瘦弱的男子浑身抖得厉害,尖酸相的中年人也是诚惶诚恐,跪在一旁不敢大声喘气。
“黄德成!本县问你,你可要如实招来!”
大人语气十分不善,尖酸相的黄德成小脑袋小鸡叨米般点了十几下。
“好,我且问你,大灾之日前前后后连续六个月之久,蔡县民众食不果腹,饿死之人十之二三,你又何来精力喂养耕牛,又为何能欺瞒众多街坊邻里,你尽可辩解,但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毕小六冷目猛然看来,犹如两道利剑,恶狠狠刺向黄德成,“你可知,本县绝非心慈手软之人!”
“如实招来!”一旁两位公差大喝,手中杀威棍猛敲地面。
“大老爷冤枉呐~”黄德成冷汗直冒,瘫坐在地,几近哭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本经营蔡县五粮糟烧买卖,家中存有一地窖,平日存放酒水......”
黄德成世代经营酒水批发生意,家境殷实。
夏初,蔡县还未禁城,某日傍晚,一农户携全家赶来主城避难,路遇黄宅被黄德成叫住。
这家人正走投无路,还以为这户人家心善收留,没想到对方相中自家黄牛,要以城北一处杂院一年租金换黄牛的所有权。
这笔生意搁在平时怎么算都吃亏,可偏偏农户没有落脚之地,很难定夺。
农户私下贩卖耕牛,那可是大罪,要吃官司的,可,不依了人家,全家老小又能去哪里。
老实巴交的农户正投靠无门,心一横,将黄牛牵入黄宅,就被黄家长子带着一家老小赶往城北暂时安家去了。
黄德成这笔生意做的称心,城北那处杂院荒着也是荒着,空手套了人家一头牛,当晚带上礼物就找到了薛扒皮的管家,得到口头应允后彻底放心。
要知道,大灾之后,一头耕牛的价格不菲,还是头母牛,一旦下崽就是金山银山!
怕夜长梦多,黄德成将地窖扩大,将耕牛藏入地窖,悄悄低价收购粗草,静等熬过大灾发一笔小财。
不久,蔡县禁城,在黄德成三两纹银作用下,薛府管家就以莫须有罪名,将这户人家赶出蔡县......
然后,就是毕小六舌战薛清涟,取得蔡县大权,薛府管家跟着薛扒皮耀武扬威离开了蔡县。
黄德成那个悔啊,这耕牛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杀也杀不得,卖也卖不得,粗草眼看着就要吃完,他也不喂耕牛,恨不得将地窖埋了,权当牙齿打掉往肚里咽。
屋漏偏逢雨,三日前,黄德成早起打开地窖,然后双眼发黑,瘫倒在窖口。
耕牛失踪了!
也不知道哪个龟孙揭发了此事,终日提心吊胆的黄德成见公差拿枷锁扣人,暗叫不好,硬着头皮被锁来见官!
啪~
一只令牌被甩在大堂上,两名公差蜂拥而来,抓起黄德成推到县丞那儿签字画押,直接带入大牢等待发落。
“王小利你可知罪!快快如实招来!”
一声冷喝,震得瘦弱的年轻人心头发寒,颤声叙述罪行。
王小利本非惯犯,相反,他是初犯。
官府出告示,悬赏开荒者,就连守城兵卒都趋之若鹜,瘦弱的王小利自然也加入拓荒大军。
何为开荒,有主的地不能开,官府划分一些无主之地,不仅要精耕细作,还要播种能在冬季成长的作物,待来年有了收成才算开荒。
瘦弱的王小利吃不了秋夜的寒冻,他猛地记起黄家经营酒水生意,待一个无月的夜晚,偷偷翻入黄家墙院,讨个运气摸点酒水,没成想听到地下有动静......
啪~
又一只令牌被甩在大堂上,两名公差蜂拥而来,抓起王小利签字画押,陪伴黄德成去了。